她兩個妹妹中,一個妹妹嫁的遠,這些年來往少,也很難幫助江媽什麼,倒是小妹離的近些,在她出去打工的那些年,每年過年,不是送菜送米麵年糕,就是送米糖、豬肉,江媽一直都記在心裡,這次回來,不光給小妹家帶了五斤臘雞腿肉,還有一件紅色毛衣。
江小姨說:“你給我帶這個乾啥?我都一把年紀了,還穿這樣紅的顏色,穿出去讓人笑話,你拿回去給檸檸穿。”
見大姐不以為意,江小姨有時候是真不懂大姐在想什麼,勸道:“檸檸都這麼大了,都是個大姑娘了,你好好對她,以後你老了,她不也會孝順你嗎?”
江媽嘴巴很硬:“我稀罕她孝順!她不氣死我就是我好命了!”
想到今年三個兒女一個沒回來,江媽原本渾身是刺,此時也不禁在妹妹麵前軟了下來,可大過年的,還不能哭。
江小姨就歎氣:“你呀,就是脾氣太剛硬了。”
她小時候,最怕這個姐姐,大姐對他們又像姐,又像娘,她們親娘是個小腳太太,一共生了七個子女,不知是生育過多,還是小腳的緣故,身體一直不好,還要乾活,根本無法帶這麼多孩子,所以江媽下麵的幾個孩子,全是她帶大的。
她說:“你就是想的多,你們那養雞場倒閉,跟檸檸有什麼關係?她那時候才多大?”
偏偏她聽信外人的話,外麵人說江檸是個掃把星,好好的養雞場,之前好好的,江檸出生後沒兩年,就發大水,又沒兩年,發雞瘟,導致養雞場倒閉了,江家負債累累,肯定是她命不好,帶來的黴運。
彆人隻是嚼舌根,江媽還真信,把家裡一切災難的來源,都歸結於江檸是個掃把星。
江媽聞言瞪了妹妹一眼,語氣理直氣壯:“你也彆替她講好話,她大哥一哥出生都好好的,家裡一點事都沒有,她一出生,不是發洪水就是發雞瘟,不是掃把星是什麼?”江媽翻了個白眼,“她就是生來克我的!”
她站起身說:“行了,我也不多說了,家裡還有許多事,你姐夫跟大隊部申請了宅基地,在搞建房的事,我也要回去幫忙,就不多坐了。”
江小姨連忙拉她:“你這急衝衝的,才剛來就要走,就差這麼一會兒?你坐著,我給你下碗麵吃!”
家裡燉了老母雞,她很快給江媽端來一大碗雞翅麵,家裡兩隻雞腿,早上被她一雙兒女一人分了一隻。
在江媽吃麵的功夫,江小姨又收拾了一大包自家做的米麵,一桶自家做的年糕,還有一隻老母雞給江媽帶回去。
待江媽離開了,小姨父才走進來,略有些不滿地對江小姨說:“你倒是大方,每年都是米麵、年糕的送,今年還給你姐捉了隻老母雞去。”
江小姨和小姨父差了十來歲的年齡,還是第一任妻子,還為他生了一對兒女,平時夫妻倆,雖小姨父性格強勢些,但夫妻倆一個強一個柔,倒也互補,小姨父也多讓著江小姨居多,不然也不會妻子年年送,這回還送了老母雞,他都是等江媽走了,才過來和江小姨說。
江小姨拿著江媽送過來的一大堆東西,和紅色毛衣說:“你也彆說我隻給我姐東西,我姐日子好過的那幾年,也沒少給我東西。”
小姨父看到江小姨手上嶄新的紅毛線衣,這才笑了,翻了翻江媽帶過來的東西,待看到還有臘雞腿肉後,拎起來伸手顛了顛,咋舌地說:“乖乖龍地咚,你大姐今年倒是舍得,給我們送了這麼多肉!”
雖說肉不知為何切的小了點,那也是肉啊。
江媽回娘家的時候,江爸私下給了江奶奶兩百塊錢。
江奶奶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江爸給的錢了,收到錢就樂嗬嗬的收下。
江奶奶和江爺爺性格完全不同,江爺爺是個奉獻型性格,身上稍微有點錢,就恨不能全掏出來給兒孫,自己的晚年全憑兒孫的良心,從受益者的角度,江檸自是很心疼江爺爺,很愛江爺爺,可從旁觀者的角度,江檸卻更欣賞江奶奶的性格。
江奶奶除了在江大伯家的幾個兒子小時候,會給三個大孫子幾分錢壓歲錢,有好吃的會藏起來,分一些給幾個孫子之外,不管兒子也好,女兒也好,給了她的錢,她全收起來當自己的私房錢,手裡有錢心裡不慌。
兒女給她買衣服,她就樂嗬嗬地穿,女兒哪年要是沒有買,她反而生氣擺臉色。
她現在乾活少了,平日沒事就在村子裡和幾個老姐妹打打葉子牌,周末就跟著老姐妹們去炭山的教堂唱唱歌,對著發下來的曲譜認認字,經常和這些信教的老姐妹們聚在一起唱歌。
這樣稱不上自私,但又有些自我的人,實際上要比普通老人要活的更舒心快樂的。
有時候,私心上來說,江檸希望江爺爺是這樣的老人,她希望他快樂。
可反過來說,如果江爺爺真是這樣的人,那太奶奶、姑奶奶、小叔爺爺、包括她,可能都早早就沒了。
也說不定,江奶奶也在三年饑~荒時期,帶著幼弟嫁人,撫養大了幼弟。
江媽回來的時候,江姑姑已經走了,江爸已經從江姑姑這裡打聽到,江柏每天賣完衣服後,都回吳城,衣服好像是在吳城拿下來賣的。
江爸又問江姑姑,江爺爺是不是生病的事,江姑姑疑惑地說:“沒聽柏子說啊。”
江爸又問有沒有看到江檸,江姑姑說:“我好像聽柏子說了一嘴,檸檸好像是去參加什麼冬令營了。”
江爸雖說是高中生,可他那個時代,正處於文/化/大、革/命時期,高中連老師哪裡敢教書本上的知識?高中全靠他們自己自學,連冬令營是個啥他都不知道。
但聽江姑姑說,就以為江檸還在那什麼冬令營沒回來。
江姑姑今年依然是來去匆匆,她走了後,江爸和江大伯一起商量,這新房麵積要建多大,要建幾層,樓頂不要平房,要紅磚大瓦,外麵的瓷磚不要現在普遍流行的白色牆磚,他要深市目前流行的那種紅色小塊瓷磚,地麵也隻要現在最常用的水泥地,而是用大塊瓷磚鋪地,所有的地麵都用瓷磚鋪起來。
江大伯咋舌:“你這要多花多少錢啊?”
即使是他在新街給人建的房子,也沒奢侈到這個程度,連堂屋都要用瓷磚鋪地。
像江大伯家,從樓上到樓下,全部都是細水泥抹平的水泥地,就這已經是很好的地麵了,到了夏天,就可以把房間拖乾淨,大家在房門外,脫了鞋子進屋,房間都要少打掃幾回。
也隻有去年建新街,新街的第一層全是水泥地,從樓梯開始,一直到一層三層,全部鋪的地板磚。
所以,江爸和他說了,鋪地板磚這些,江大伯是知道的,也做過,完全沒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太奢侈,太貴了。
不光如此,江爸還要將牆麵的一米一的位置,也都貼上白色瓷磚,上麵在抹上白石灰。
關於樓頂,江爸不能免俗的,喜歡彩燈,喜歡水晶吊燈。
這是這個時代的流行趨勢,哪怕最後證明這東西沒個鳥用不說,還難打理,容易積灰,還容易壞,可在這個年代,這就是流行。
江大伯看著江爸說:“你有這錢,在家裡建這麼大一棟房子,不如到水埠鎮的新街上,買兩棟門麵房,以後鬆子和柏子一人一套,又能住人又能開店,也不知道有多好。”
江爸愣了一下。
他真的完全沒有想過在水埠鎮上,或是鄰市買房。
這麼多年來因為他導致的巨額債務,因為家裡屋子整個三房最矮最破,哪怕彆人在說起,讓他彆讓三個孩子讀書考大學,讓他們出去工作打工掙錢幫著一起還債,江爸不同意堅持讓他們讀書,除了他自己的執念外,未嘗沒有想要家裡出一個大學生,替他出了這些年被壓的抬不起頭的氣,光耀門楣的想法。
這些年,他嘴上說著不在意,說房子矮有什麼,家裡有個大學生,就什麼都值了,實際上,這些憋屈和彆人的閒話,他一直都被壓在心底。
在今年掙了這麼多錢後,他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建大房子,建最好的房子,將全村人的房子全部都比下去,讓村裡人看看,他江國平,是不是出息人!
隻是過去這種欲望,被深深的壓在了心底,可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可在看到過深市日新月異的變化,一棟棟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一棟棟精致的屋舍,與他老家的全然不同時,他心底眼底,就全是深市這樣的房子,再沒想過要建老家那樣,千篇一律的屋子。
他看不上那樣的屋子。
所以,哪怕大隊書記為難他,給他劃分了這樣一個不合適的地點建房,要多建一層作為防水台,江爸也接受了,因為這個位置,確實很合適,就在堤壩馬路的邊上,十裡八鄉隻要是從這條路走過的人,都能看到他家的房子。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跟全村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房子建起來,成為全村最大最好的房子,讓所有人都看到,他家的房子,不是最矮的,而是最高最豪華的!
可江大伯的話,讓他突然正視了自己的內心,哪怕他知道,江大伯講的是對的,他此時應該做的,是去新街買兩棟房子,這個宅基地它在這,它就是自己家的田,今年先出去掙錢,明年回來建也是一樣的。
可他被壓的太狠了,憋得太狠了,他根本等不到明年,反而笑著說:“明年有錢再去買新街的房子一樣,今年先把家裡的房子建好吧。”
江大伯沒好氣道:“明年,明年新街還有房子等你?”
一條新街,總共才多少套房?十裡八鄉稍微有點家裡的人家,誰不想在新街買房?
反正他該說的話已經說了,江爸不聽他也沒辦法,他想在家建就在家建吧,也不曉得今年掙了幾個錢,就又敢這麼飄了,居然在這個地方建這麼大房子。
江爸要出去掙錢,是沒辦法留在家跟著一起建房的,他就把這一切都委托給了江大伯。
江大伯說:“你委托給我了,我呢,就會好好給你安排好,反正給誰家建房都是建,隻是這工錢,咱們親兄弟明算賬。”
“那還用說?”江爸對江大伯是信任的,雖說這些年江大伯因為老爺子工資都補貼了江爸,江大伯有些不滿,言語間沒少挖苦奚落江爸,但真要有什麼事時,江大伯也從來沒有坑過他,該幫的還是會幫。
江爸是江大伯的親兄弟,江大伯自然不會坑江爸,隻是回去後,仍忍不住搖搖頭說:“就這還是高中生。”他洋洋得意地說:“我看他成算還沒我成算高。”
他都曉得想著給老三去鎮上買房,江爸居然不先買房,而是先建房,光是這一點,江爸就聰明不到哪兒去。
年初三,江爸就騎著自行車到炭山,將自行車暫放在江鋼琴的大姐家,坐三輪車去水埠鎮,然後坐車去吳城找江柏和江爺爺。
他其實對於能不能找到江爺爺和江柏,是茫然的。
他準備先去一中打聽,一中如果打聽不到,再去縣醫院打聽。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擔心過江爺爺和江柏、江檸,認為他們能夠將自己的生活打理好,不需要他們操心,因為一直以來,他們都是這樣的。
江爺爺從少年時期開始,就是家裡頂梁柱的存在,後來又拿工資,總是一個人,已經給他們造成了一種心理錯覺,江爺爺一個人是可以照顧好自己的,江柏都十九歲了,還能照顧不好自己?江檸在一中讀書,吃住都在一中,家裡糧倉裡有現成的糧食,有什麼好擔心的呢?還能餓死不成?
有時候,他還會拿自己的時代,來想江檸和江柏,是以,他在外麵打工,除了會擔心江鬆在外麵打架闖禍外,從來沒有擔心過江檸江柏兩人。
在他的潛意識中,他們就是不需要他擔心的。
這次會來找他們,不過也是因為怕老爺子出了什麼事。
他打了一輛小三輪,到一中門口下。
一中門口大門緊閉,門衛室也關著,可他一下車,就看到了,一中的大鐵門上拉著的一道鮮紅的橫幅:【恭喜我校江檸同學在CMO全國競賽中榮獲金獎,提前被京大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