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敏並不是傻子, 她不可能不知道晚上公社衛生院這邊會有人守著，彆說她這情況，就算不是, 公社的衛生院附近也有人在, 就為了防止哪家突然生病什麼的。
她隻是沒辦法了。
她這時候心裡也後悔極了, 早知道她就不會因為一時意氣用事, 在毒死謝來寶後試圖去知青點將衛青丫也一起毒死了。
如果她沒有對衛青丫那些知青下手，那麼就算最後查出來是她毒死了謝來寶又能怎麼樣？她沒去知青點, 就不會慌不擇路逃跑, 不逃跑就不會沒了七個月大的孩子，而如果孩子還在……
就算謝母對於她殺死謝來寶的事情仇恨又怎麼樣，她肚子裡可是他們謝家唯一的孩子，就算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她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而且如果沒有對知青點的那些知青下手，那麼她完全可以為自己辯解, 就如同她跟王建軍說的那些話一樣，讓自己成為一個被逼無奈，所以才選擇傷人的可憐女人。
謝來寶想要逼死她, 她沒有活路了，所以才會想要毒死謝來寶。
看在她那麼可憐, 身上還有謝來寶打出來的傷份上，說不定會減輕罪行。
在被抓了之後，安敏就後悔了。
她現在不像是小時候, 無法將一切歸結為年紀小不懂事，當初她爸護著她，現在可沒有人護著她了。
如果她沒有一時衝動去知青點該多好。
就算知道衛生院這邊晚上肯定留了人，可安敏還是在衛生院裡搜刮了一些東西, 想趁著夜色逃跑——萬一成功了呢？
雖然現在出行需要介紹信，沒有介紹信會被抓起來，但大不了她跑到偏僻的地方去。
而且她是一個女人，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女人，沒人認識她的地方，多的是人願意娶她，到時候隨便編一個理由就可以了。
以前安敏可能看不上那些人，可比起活著，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可惜，她所有的一切計劃都在踏出衛生院大門的時候結束了。
現在晚上的溫度已經有點低了，安敏又是剛沒了孩子，身體正是最需要的時候，這時候真的是打起精神在逃跑，被衛雲端手電筒的光照在臉上，渾身都有些僵硬。
“……你怎麼在這裡？！”
為什麼這個人在這裡！
都是他們父女兩個害她的，如果不是衛雲端跟謝來寶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她在謝家的處境不會那麼差，如果不是為了報複衛雲端報複衛青丫，她不至於現在連為自己辯解的理由都沒有。
現在這情況，根本就沒有人願意幫她，都覺得她是一個毒婦，而她是剛下鄉一年多的知青，在這裡也沒有親人。
“當然是為了守住殺人犯，防止殺人犯逃走。”麵對安敏不可置信的詢問，衛雲端隻是冷靜地給了一個答案。
他就知道安敏不可能安分地等著自己的下場。
就憑她對王建軍說的那些話，衛雲端就知道這人心理素質實在好得沒話說，不可能束手待斃，肯定會找機會逃走的。
至於她到底是真的逃走還是明知道自己下場不可能好，所以想要拖著更多的人陪葬，這誰知道呢，但不管是哪一個，衛雲端都不可能會讓她成功。
就算這一切的發展都是衛雲端在背後推動，但衛雲端並沒有讓安敏或者謝來寶做什麼，所有的選擇都是他們自己做的，衛雲端甚至沒有做對不住自己良心的事情。
——雖然作為一朵雲，他並沒有良心這玩意。
但凡這些人沒有害人的心思，都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王建軍站在衛雲端背後，看著那個虛弱的女人，還有些心有餘悸。
白天那會兒他就知道這女人不簡單，沒想到會這麼不簡單。
逃跑被抓住，安敏也沒有繼續掙紮，轉身回了衛生院。
王建軍跟了進去，將安敏原本背在身上的小包裹打開，露出裡麵的各種東西。
都是衛生院裡的東西。
顯然安敏連自己逃走後的後路都想好了。
“師父，是我小看犯人，接下來我會注意的。”收拾好了東西，王建軍鄭重地對衛雲端說。
“嗯。”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都知道了安敏昨天夜裡試圖逃跑的事情，所有人對她的恐慌更強了。
那衛青丫可根本就沒得罪過她什麼，甚至在剛下鄉那會兒還幫她乾了很多活，隻不過後來人家爸爸來了之後不讓她幫忙，怕閨女吃虧。
結果就因為人家現在日子過得比她好，她就要給人家下毒，毒死人家不說，為此甚至連知青點其他無關的知青都不放過。
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人實在太讓人害怕了。
這要是讓她給逃走了，她會不會想辦法弄死他們？
雖然他們甚至剛認識她，可知青點的那些人也跟她沒什麼關係啊！
“公安同誌，這樣的殺人犯你們趕緊抓走啊，不要放在衛生院這邊，萬一她又殺人怎麼辦！”
“可不就是，咱們這附近還有不少娃兒呢，這萬一被她給抓到了，那娃兒還能有命在？”
“是啊公安同誌，這樣的殺人魔頭，你們快把她抓走，彆留在咱們公社，這多嚇人啊！”
“公安同誌，你們什麼時候將她抓走？這就是個瘋子，萬一她又發瘋了怎麼辦？”
七裡屯發生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彆說三岔河公社了，就連旁邊的公社都知道了。
這年頭這樣的消息傳播得最快，尤其大家基本上都是姻親，這傳遞得就更快了，隻要聽到的，都覺得很可怕，就連其他大隊裡的知青現在都被本地人懷疑著，生怕又冒出來一個安敏來。
原本還有一些本地人欺負知青是外來者的事情，因為這個事情，那些人也收斂了不少，畢竟誰也不知道逼急了之後，那些知青會不會乾出殺人的事情來。
可不管怎麼說，他們現在的目的都一致得很，那就是讓衛雲端還有王建軍趕緊將安敏帶走，不要留在他們公社，就算有公安在這邊看著他們也無法安心——萬一讓她給偷偷跑了呢？
王建軍收集了周圍人的態度，就跟衛雲端說了情況。
事實上如果不是安敏此時剛沒了孩子身體正虛弱，原本她就是要被抓起來帶走的，現在不過是暫時穩定住她的身體而已。
而且王建軍在這邊也不隻是要防著安敏，還要防著好了一些的謝母。
謝來寶這個唯一的兒子死在了安敏手中，謝母當然不可能這麼善罷甘休，必須要讓安敏償命，她想讓安敏償命的方式就是她想打死安敏。
對謝母這個早早當了寡婦的女人來說，謝來寶就是她的支柱，在謝來寶麵前她沒有任何原則，否則不會將謝來寶寵成這個樣子。
她現在恨不能吃了安敏的肉。
“你一把年紀了確實不怕死，就算殺了安敏，最多就是償命，反正年紀也大了，隻要能殺了安敏，償命也可以是吧？”衛雲端看著臉色蠟黃，眼睛帶著血絲，整個人看上去異常恐怖的謝母，聲音平靜得很，“你現在跟安敏拚命，殺了安敏，派出所隻能將你帶走，你連你兒子的喪事都參加不了。”
失去唯一的兒子，這種事情擱誰身上都讓人同情，可偏偏是謝母。
衛雲端根本無法同情她。
惡人自有惡人磨。
還是衛雲端知道謝母的痛腳在哪裡，他這話一出來，謝母果然沒有再掙紮，隻是再次哭嚎了出來，被趕來的閨女扶著有些發軟的身體。
“公安同誌啊，你一定要讓這毒婦吃槍子，我的來寶不能白死啊，我的來寶這麼好的孩子，她怎麼就狠得下心毒死他啊……”
衛雲端隻是點頭，並沒有表態。
周圍人看謝母的模樣，歎了口氣扭過頭，“這安知青還真是造孽啊……”
“造什麼孽？他謝來寶連懷了娃的婆娘都打，人家怎麼不能報複？老娘跟你說，下次你要是再敢喝點小酒就跟老娘動手，老娘也一包老鼠藥毒死你！”
先前說話的男人頓時有些不痛快，卻也不敢說什麼。
安敏這次真的給很多人都上了一課。
“這小兩口子哪裡有順順利利的，有點什麼摩擦這不是很正常，但是想這樣有點摩擦就將人毒死的，也太嚇人了些。”
看熱鬨的女人瞥了一眼就匆忙離開了。
謝母還在哭嚎，在衛雲端保證會讓安敏得到應有的懲罰後，這才在閨女的攙扶下蹣跚著步伐離開。
因為三岔河公社的書記也跟其他人一個態度，都希望衛雲端趕緊將安敏給帶走，最終衛雲端就找了平板車將安敏拖進了桐城之中。
這次衛青丫也跟著一起了。
衛青丫這次真的嚇到了。
從前她就知道安敏心不好，對她不懷好意，看著不順眼不說還總想著坑害她，可她也隻以為那是姑娘家的小矛盾，萬萬沒想到安敏居然恨她恨到想要殺了她的地步，隻要想到那包被下進水裡的東西是老鼠藥，而謝來寶已經被老鼠藥毒死了，衛青丫就覺得渾身顫抖。
就算從前她被衛家人欺騙，一直掙紮著長大，她都沒像這次這麼害怕。
安敏為了殺她，可是連知青點其他知青都沒準備放過！
一時間衛青丫都有些不敢麵對知青點的知青們，衛雲端讓她去桐城住一段時間，她就同意了。
她需要好好休息下。
回到桐城，安敏就被關在了看守所中，隻不過每天會有醫生給她看看而已，不過大家都知道，她這次肯定活不下來，所以治療也沒多用心。
畢竟在這個物資缺乏的年代，藥物什麼的都不夠用，哪裡舍得用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
被關進了看守所之後，安敏也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整天在看守所中吵鬨著，說著自己的冤枉與無奈，可惜這下可沒人聽她說那些狡辯了。
這個案子還被報到了市裡去。
衛雲端一邊負責這個案子，一邊還抽空將東西送去了七裡屯大隊，比起上次過來，這次七裡屯大隊要安靜了很多，謝母整天坐在家門口也不知道想些什麼，看到衛雲端經過，立刻站起來衝過來。
“公安同誌，那個賤人什麼時候死？你們什麼時候讓她給我兒子償命？”
上次見麵在半個月前，那時候謝母的眼睛還沒有渾濁，頭發也沒幾根白的，可現在幾乎已經全部花白了，看上去還有幾分可憐。
“案子已經在處理了，等處理好了之後，會通知受害人家屬的，同誌不用著急。”衛雲端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然後就離開了。
比起愁雲慘淡，隻剩下謝母一個人的謝家，陳家那邊就真的是在慶幸了。
陳實他媽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做噩夢，夢到當初陳實不知道安敏會遊泳的事情，在安敏落水後下去救人了，最終被安敏賴上，兩人結了婚。
想想這樣一個毒蠍子一樣的女人差點成了她兒媳，陳實他媽就心有餘悸，即使知道現在破除封建迷信，也忍不住在心裡默念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大隊長和書記臉上也一樣是滿臉愁容，原本因為小作坊，整個三岔河公社都在羨慕他們大隊呢，現在出了這個事情，丟人丟到了附近所有公社去了，今年的先進生產大隊肯定是沒有了，他們還要被公社書記訓斥。
得虧安敏是個知青，才到他們生產隊一年多的時間而已，這要是他們生產隊本地人，那他們七裡屯如今的名聲隻會更差，說不得就得影響到姑娘嫁人了。
哦，不過大隊小夥子娶媳婦確實是沒以前方便了，畢竟安敏是因為謝來寶打了懷孕的她，所以才忍無可忍動手的。
其實每個生產隊都有打架的小倆口，但鬨成安敏還有謝來寶這樣的真沒幾個。
看到衛雲端拖著東西過來，正抽著旱煙的大隊長臉上立刻帶上了笑容，走上前贏了過來。
“謝謝衛所長，這次還麻煩您送過來。”
本來大隊長準備去拿貨的，不過衛雲端和王建軍剛好還有些事情要詢問村子裡的人，乾脆就送過來了。
車上還有衛雲端夾帶的私貨，大隊長也知道，不過卻沒有說明白，反正等之後他會趁人不注意送過去的，也不用衛雲端操心。
大隊長現在隻想著好好將小作坊的生意弄好了，這生意隻招他們大隊的姑娘小媳婦，不收彆的人，也希望能夠借此吸引了一下外麵的姑娘，好讓大隊的小夥子們不至於被謝來寶這件事影響。
從前他就跟謝母說過，要好好管著謝來寶，可惜謝母不領情，還把他給罵了回來，大隊長也沒法子，現在可好。
兩個月後，安敏的判決下來了。
死刑。
這件事實在是太惡劣了，最惡劣的還並不是安敏與家裡鬨矛盾，毒死男人又試圖毒死婆婆，而是她試圖對跟她沒什麼關係，並沒有仇怨的知青點那麼多知青下毒手。
一切證據確鑿。
“對了，我瞧著，住在破屋子的那個老教授挺厲害的，我問過了，他以前還是個厲害的醫生，就負責教娃兒們治病救人的，這次要不是他，來寶媽也不會就在衛生院掛了點水就好了，我尋思著，讓他教教咱們村的赤腳大夫，如果有娃兒對這個感興趣，想要跟著學，也可以一起。”
大隊長和衛雲端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是在征求他的意思。
雖然這件事原本隻要征求了當事人的意思就好，但他心裡清楚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來的，有點擔心他這麼做以後衛雲端會以為他在使喚那些人。
“這是好事兒，如果能夠教出來更多的醫生，救更多的人自然是一件大好事，日後說不得還能進醫院上班呢。”衛雲端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而且一旦成功了，那村子裡對那些人的態度又會好上很多，甚至不用大隊長出手，就會主動幫忙掩護。
想到這裡，衛雲端又提起了另一個老教授。
“還有一個也很厲害的，不過他不是個醫生，而是種地的，就是農學教授，跟市裡那些技術員差不多，不過要比技術員厲害著呢。”
衛雲端提到種地，大隊長心中就是一動。
彆說市裡的技術員，就算是桐城的，那都是他們輕易請不到的，而那些人到底有多厲害大隊長卻是清楚的，沒想到那些下放的人當中還有比技術員更加厲害的？
“種地啊，怎麼施肥啊，怎麼讓莊稼長得更好，他都會，專門就是學這個的，那些技術員可沒資格跟著人家學，也就是現在情況特殊了，不然的話那些人咱們見都見不到。”衛雲端感歎了一句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提起了其他事情。
“大隊長，我準備將青丫轉到城裡來，也給她找了一份工作，到時候她可以直接經過工作到桐城來，希望你到時候批準一下。”
大隊長對於衛青丫會進城這件事早有準備，因而並沒有什麼意外的地方。
雖然說衛青丫留在七裡屯的話，衛雲端肯定會更加上心一些，可大隊長可沒想過能永遠留著人家，畢竟找對象什麼的都不好找，還是城裡好些。
反正有破屋子那些人在，衛雲端也不會不管他們七裡屯生產大隊。
“誒，好的沒問題，隻要您這邊有工作可以接收，我那邊就能蓋章。”
名義上衛雲端名下現在沒孩子留在城裡，全部都下鄉去了，可既然衛青丫已經下鄉去，那就要用知青回城的流程來，需要一份工作來交接。
衛雲端當然沒什麼意見，也已經給衛青丫準備好了一份清閒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