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謝翊才醒便已聞到了一股清幽花香味。他起身,五福過來扶著他起身盥洗如廁,謝翊伸手在水盆聞到花香氣愈發濃了,聞到:“哪裡來的花香?”
六順道:“是許世子一大早不知從哪裡帶了幾盆蘭花來放屋裡了,說是下邊掌櫃們孝敬的,他看這花香,專門帶了來給九爺的。”
謝翊問道:“蘭花?開的什麼顏色?”
六順道:“玉白的,晶瑩似冰花一般,有七八箭呢!每根花杆上開了十幾朵,香味特彆濃。”
謝翊微一點頭,這是“魚魫蘭”,這可是閩產貢品,極珍稀了。不過他早就停了這些先帝沿用的莫名其妙勞民傷財的花鳥石貢,國庫一貧如洗,地方民間還強征貢品,竭力供應皇室,這些玩物不能吃不能喝,於國無功,於民無利。如今被富商重金購置的話,大概那花匠還能得養家糊口。
這許小公爺確實是生活豪奢,連他這個皇帝也托福今日才得有此享受。蘭花太過嬌貴,蒔養不易,宮裡冬日日常隻敢奉著水仙臘梅等凡物,再不敢進這種貴重蘭花的,是怕入了天子的眼,年年都要,那可就興師動眾了。
隻是他養病這幾日,屋裡不曾斷過香味,卻又不是點的香,而是桌麵上擺著的佛手,想來是許蓴從前自己喜歡的,但冬日已深,今日全都換上了蘭花,這是特意為看不見的他置辦的了。
謝翊想起昨夜睡前那輕微猶如蝶翼的觸碰,這般款款動人的溫存小意,若是去追求旁的女子又或者是男子,隻怕是無所不應。隻看這幾日,一衣一食、舟車轎馬,無不極儘舒適奢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偏偏讀書上連字都讀不順,這是全然無人用心教養,這般豪闊,但凡請上幾個好些的嚴師,豈會學成如此糟糠?
許蓴十八歲了,還未定下婚事,這在京中高門已算遲的了,當然與他昏聵混賬的父親以及出身商戶的母親不無關係,但找高門聯姻不容易,找個官宦家庭的女子訂婚還是容易的,卻無人操辦,想來是靖國公府中,並無人真心為他操持,而他的商戶母親,大概在這上頭也做不了主,無誥命,就無法正式進入京城權貴的交際圈中。靖國公府中,還有兩位誥命夫人,一位老了,一位守喪。
許蓴還有一位庶兄,也未定親,卻已考中了舉人,即將參加春闈,一旦成為進士,確實議親更有優勢。但一位私生庶子,被光明正大認回國公府,借著富有嫡母的仁慈和資源讀書中舉成才,眼看將能再次在婚姻中改變命運。與之相比,真正的嫡子卻養成了奢侈無度的紈絝,不僅沒有能結下一門有力的婚事,甚至還被人引誘,好起了南風,走上了歪門邪道。
好一個庶子立誌終踏青雲路的好故事,竟是可以編上一出戲的。這能算是無心插柳?謝翊自幼在宮廷中長大,不知見過多少魑魅魍魎,經曆過多少陰謀詭計,事關爵位,哪一家豪門關起門來不是齷齪滿滿,沒一家清白的。謝翊可從不信天下有這般幸運兒。
謝翊原本便是思慮過重之人,又兼心細,許蓴既被他劃入了管教範圍,少不得分了點心想靖國公府這疑點,洗漱後有人送了早飯來,卻是送的雞絲湯魚麵,蝦仁小餛飩,蟹黃鮮肉湯包三樣主食,另外甜的有花膠羹,燕窩湯兩樣,另外又配了淮山糕等幾樣糕點及冬梨、蜜瓜幾樣難得的瓜果。
謝翊看養傷這將將也七八日了,每一日的餐點竟都不同,據說都是那六婆親手所做,實在也有些歎息這精心。隨便吃了點,剩下都賞了五福和六順吃了。
才撤下去沒多久,許蓴就帶著周大夫來了,周大夫過來替謝翊把了脈又看了傷口道:“傷口已開始愈合,脈象平穩,外敷換些貝母、白芷、生大黃、木香之類的解毒消腫散結,加點冰片清熱生肌。內服繼續原來的藥湯減掉黃柏,藥量減半,晨起含片參片固本,慢慢養著吧,夜間可還能安睡?”
謝翊知道對方醫術極高,也不隱瞞:“仍偶爾有些驚悸不安,醒了難眠,不過這也是從前就有的。”
周大夫皺眉道:“病人思慮太甚的緣故,我看尊駕天資絕頂聰明,心性高強,想來平日少不得心重多思,還當放寬心懷,不必事事要強。長久下去,七情鬱結,氣滯血凝,不思飲食,精神倦怠,不是好事,倒是縱情多玩樂些,得個儘情一笑,或有改觀。”
謝翊一笑,不置可否,周大夫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不勉強,隻又吩咐冬海:“去解了紗布,看看眼睛。”
冬海起身和六順等人服侍著替謝翊解紗布,許蓴心中緊張,卻仍是起身走到了窗旁,雖然今日天氣陰鬱,雲層厚重,光線並不明亮,他還是將窗子掩上。
五福看到許世子這般,知道是怕光太亮了刺傷皇上的眼,心中不由有些感動,這位許世子,彆看外邊怎麼說紈絝,這些日子待皇上那是真實實在在的好啊!
紗布一層層解下來,冬海讓人備下了熱水,拿了熱巾子替謝翊將眼睛上敷著的厚厚油膏整層的抹下來,一連換了四五把熱手巾,才把眼睛擦拭乾淨,又輕輕擦上一層清水茶油,這才請謝翊睜開眼睛。
謝翊緩緩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許蓴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看,關切之極,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就看到對麵立刻移開了眼神,耳後變得通紅,靦腆之極,周大夫問他:“如何?”
謝翊道:“能看到了,雖然還有些模糊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