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蓴笑道:“阿娘彆擔心,我是那等魯莽的人嗎?對了,阿娘讓我房裡幾個丫鬟都準備下,我要帶她們走的,連著青錢姐姐。”
盛夫人看兒子才去了半年回來又長高了許多,考試讀書樣樣出色,心中正是什麼都願依著兒子的時候:“帶這麼多丫鬟去做什麼?”
許蓴笑嘻嘻:“人人都說我是富貴紈絝,什麼都不懂,自然是要童仆美姬成群,去享福做官兒呢。再說了不是我誇,阿娘調教的人,能寫會算的,不必那些外邊請的師爺什麼的好使?”
盛夫人看兒子神情靈動狡黠,便知道這是要糊弄人裝羊牯去了,一笑:“說正經的,我給你挑幾個清客和管家吧,春夏秋冬那幾個到底隻在身邊伺候,恐怕沒在官場待過,未必夠你使。”
許蓴連忙揮手:“不必,阿娘,我有人,您彆操心了,儘著你鋪子上使就好了。”
盛夫人道:“我盤一盤那邊的產業,給你收拾個宅子在那邊吧。”
許蓴笑道:“謝謝阿娘。”他看了眼天色,和母親道彆後連忙一溜煙又跑去竹枝坊了。
盛夫人果然叫了青金銀朱來,將許蓴的交代說了,兩人都極高興,銀朱卻問道:“世子的意思,是遲梅和早蘭都帶上了?”
盛夫人道:“帶上吧,我看著如今太夫人不在了,她們二人倒也爭氣,製香、斟茶,倒是那些風雅人家喜好的,應酬總能用上的。”
兩人連忙都應了,盛夫人卻又問道:“世子衣裳再多做幾身。今日我卻見他穿了一身簇新的葛袍,有些奇怪,似乎不是咱們家做的,難道是從閩州那邊帶來的?但閩州家裡一貫也不做那等式樣。”
青金道:“是,世子從前夏日多穿絲的和縐紗的,葛紗倒是不曾見過,但世子前些日子多在沈先生那邊跟著讀書,或恐是沈先生那邊替他置辦的。”
盛夫人轉念一想道:“對,我倒忘了沈先生了。那式樣確實是世族讀書人好的,沈家世族了,我說呢,葛紗袍上還要繡花,但幼鱗這麼穿還挺好看的,既然幼鱗喜歡,你且也多做幾身葛紗的來給他。”心裡卻又想起,兒子這般如玉郎君,如今又要做官了,前程進好的,偏偏卻不好女子,來日如何是好?不由有些愁起來。
許蓴卻已騎了馬提著馬鞭一溜煙回了竹枝坊,拎了兩箱子沉甸甸的來,卻讓跟著的近衛們替他帶進宮裡,另外又額外賞了他們兩個銀錁。
兩個近衛還是第一次跟著小公爺,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收不收,隻對視了眼,先檢查了一回那兩個箱子,看著都是書和各色玩物醬料,這才替他帶進了宮裡。
許蓴心裡火急火燎,去了歲羽殿。蘇槐迎出來:“小公爺哎,回來了?正好一會兒和陛下用晚膳。隻是如今陛下還在議事,小公爺且先等等?這屋裡悶,不若在這樹蔭下坐著喝點茶,陛下一貫就喜歡在這裡坐著一個人下棋看書的。”
一邊內侍們立刻都鋪上了,蘇槐招呼著他坐。許蓴一看那濃綠樹蔭下果然光滑扶手躺椅,小桌小幾踏腳一應俱全,茶水爐泉水剛剛燒沸,看著就仿佛看到九哥坐在那裡懶洋洋的樣子,心中微癢,但看到蘇槐又有些心虛。
他便坐了下去,一邊叫護衛拿了箱子來打開給蘇槐道:“昨兒匆忙,給蘇公公添了麻煩,這兒有些從南洋帶回來的玩意兒,也就是些擺件掛鐘之類的,並不值錢,就隻圖在京城少見,公公拿著賞人玩兒吧。”
蘇槐笑得滿臉皺紋都開了花一般:“噯唷多謝小公爺想著老奴,那老奴就厚著臉皮收下了?這般好東西,那可老值錢了。”
許蓴卻道:“多承蘇公公一向照應我,隻我今日才知道,原來津港市舶司是蘇公公管著的。”
蘇槐笑了聲:“小公爺是擔心搶了老奴手裡的飯碗吧?莫擔心,津港市舶司一向進項極少,每年隻交十四五萬兩銀子左右的稅銀,倒也給我每年孝敬一萬兩,我也沒說什麼,隻都歸了公了。”
“老奴宮中事務太忙,沒空去管他們,料想其中必有居中取利的。皇上便就是念著老奴如今年事已高了,兼顧不來,這才想著撤了太監提督,由地方官管,但那邊的地方官恐怕也是沆瀣一氣的,小公爺如今去才合適呢,隻管放手施為好好整肅便是了。”
許蓴坐在搖椅裡,看蘇槐說話敞亮又圓通,心生好感:“蘇公公接手了都沒去看看過嗎?”
蘇槐道:“哪有空,宮裡事多,皇上又不愛提拔新人,用來用去都隻用老人兒,正好小公爺來了,可也能為君分分憂了。”一邊親自斟了茶給許蓴。
許蓴接了茶看正好不熱不冷,喝了兩口十分甘美,笑得眯起眼睛,問蘇槐:“聽說蘇公公從前是在禦書房伺候皇上的?”
蘇槐道:“是,我自幼獲罪淨身入了宮,因為從小認識字,便在禦書房做那些入庫整理書,收拾登記的雜活。長得也不伶俐,一向不在主子跟前乾那些露臉的活的。結果那一日我生了病,不敢告病,在書庫裡收拾書的時候撐不住睡過去了。清醒的時候發現書庫已鎖了門,又驚又餓,在裡頭過了一夜,第二日本想悄悄混出去的,沒想到第二日一大早皇上就親自去了書庫找一本書。那時候聖上才五六歲這般吧,自己走進去找書,一進角落便看到了我,嚇了一跳,我當時隻以為我要死了,隻跪了下去不敢說話。”
“他卻愣了愣,沒說話,大概我當時樣子十分淒慘,渾身都在發抖,又不敢說話,他隨便拿了本書轉身走了兩步,過了一會兒卻又進來,把手裡一串彩蛋遞給我才走,我看那正是端午時給小主子們玩的彩色鵪鶉蛋,用彩線編在外邊掛著的,卻都是煮熟了,尚且還熱的。”
許蓴好奇道:“他怎麼知道你餓?你本來就是在禦書房伺候的,碰到皇上有什麼奇怪的?”
蘇槐道:“宮裡職司都是固定的,什麼點在什麼地方都是有規矩的,書庫門才打開,他進來便看到我,那自然是我壞了規矩,貪睡失誤者,重責六十板,又驚了駕,往大裡說可按刺客治罪,必要活活打死的,沒準還要株連九族。”
“皇上是個仁君啊,一看到我拿著掃把穿著粗使太監的衣裳,便知道我是打掃誤了時間,沒計較。但大概也猜到我沒吃飯,便把隨身帶著的彩蛋給了我,真是救了我一命啊……”
許蓴趴在扶手追問:“後來呢?”
蘇槐道:“後來禦書房出了缺,我慢慢能提拔在君前做點事了,皇上顯然也認得我,但是從來不和我說閒話。隻命我找書,然後發現我找書又快又好,便命我替他留意一些書,我每次都辦得挺好,大概就入了皇上的眼了。”
許蓴聽得入神:“皇上很愛看書啊?”
蘇槐道:“是啊……再沒有比皇上更勤學的了……”
謝翊走進院門,便看到許蓴斜斜坐在自己平日坐的寬大的扶手椅上正和蘇槐說話,坐也沒個坐相,兩隻鞋全都脫了,一足踏在踏板上,另外一足卻屈回在椅子上,是個十分放鬆的樣子,看到他側臉雙眸如星,帶著笑容正追問著蘇槐:“後來呢?”
日子仿佛忽然慢了下來,他忽然隻覺得一日的案牘勞煩全消,心裡填滿了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