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許蓴再見到鳳翔衛的時候,人人在他跟前都凜然恭敬,不再似之前那等隨意。
許蓴找了機會悄悄問春溪:“沒被罰吧?”
春溪壓低聲音對他道:“沒有,隻聽了一晚上規矩,然後全部要求背出來,每天默寫,一條不對的就重新來。記打二十棍,說是因為你求饒,暫且記著,半年後沒有犯錯可免,如果再犯錯,翻倍打。”
許蓴鬆了一口氣:“半年,那時候都去津港了,那罰不罰還不都是我說了算。”
春溪憨厚一笑,心裡卻想著昨夜背的那些安全忠誠榮耀犧牲守密的條款“靖國公世子安危為第一要務,任何情況下選擇安全第一;永遠保持警惕心,不能相信任何人;提前規避風險,掌握環境;永遠要保守秘密……”以及那些如果背叛和造成嚴重後果的所有懲罰,甚至有連坐家人。
任何人在反複背誦和一個一個要求默寫後,再不會讀書的護衛們,都牢牢將這些準則全然刻入了大腦和骨髓裡——這就是皇家訓練護衛的方法啊,有這麼多人可以為公子效死儘忠。從前他為公子而死,他的父母兄弟姐妹,會得到終身的贍養和工作安排,得到很好的照顧,會得到豐厚的賞金;如今他為公子而死,他家裡會得到一個世襲的爵位,得到無上榮耀。
更何況公子還待自己等四人如兄弟一般。公子就是太心軟太單純了,方子興單獨把他和定海挑出來反複訓誡,少爺任性,不可一味聽從。
他想到此處又和許蓴說話:“少爺,你知道定海是什麼身份嗎?”
許蓴道:“虎賁衛的暗衛?”
春溪低聲道:“他是虎賁衛的統領,虎賁衛所有的人進了暗衛就沒名字了,都是代號,他的代號是甲一,除了統領甲一和副統領甲二,其他代號都是要每個月的比武挑戰打出來的。”
許蓴一怔,心裡滋味難言,他那時候不辭而彆,九哥明明心中不快,卻還是派了身邊的暗衛統領過來……
難怪定海平日雖然沉默寡言,但那日插嘴說話的時機和說話的方式都十分巧妙。對上鳳翔衛的裴統領,定海也一點沒怯,原來那是因為他本就是皇上身邊暗衛統領,位次想來比裴統領還要高一些。沉默寡言隻是他的掩飾。必要時一樣能說會道,既是將領,也是尖刀。
許蓴按下心中思想,笑著問春溪:“那你現在代號是什麼?”
春溪胸脯一挺:“已是乙一了!”
許蓴把大拇指一挑:“厲害!沒丟你家少爺的臉!”
春溪嘻嘻一笑,心裡卻知道這是借著少爺的勢,否則自己一介奴仆,如何能與這些不是有戰功,就是家境煊赫之侍衛為伍,更是有了立功封爵的指望。他問道:“少爺馬上要冠禮了,我也不知道到時候能告假不,聽說舅老爺和表少爺都來了。”
許蓴想到冠禮,既期盼激動,但想到冠禮後立刻就要赴任了,又有些酸澀。
卻見方子興已走了出來,身上穿了軟甲拿著頭盔,看到許蓴道:“世子原來
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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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我們去西穀打獵去。”
許蓴詫異:“西穀是哪裡?”方子興道:“東北角那邊的深穀茂林,那裡的大家夥多,獵上三日,打一些獵物給宗廟祭祀用,然後就該收隊回城了。”
許蓴心下明白這才是九哥要親自獵的獵物,要供天地宗廟祭祀的,這是要動真格的皇帝秋獵了。心中一陣激動,轉身就往殿內奔去。進去卻看到謝翊正站著張著手臂,五福和六順正在替他披甲,謝翊看到他道:“一大早跑哪裡去了?”
許蓴不敢說擔心鳳翔衛受罰一大早就跑去找春溪去了,嘻嘻笑著從袖袋裡掏了一把樹莓出來,用帕子兜著:“昨天我出去在林子邊上看到的一大片野莓,日光下看像寶石一般,竟沒人摘。今早趁還沒事,就去摘了來給九哥嘗嘗。”
謝翊伸手便去拈,許蓴卻收了收:“九哥等會兒,我讓他們洗乾淨了。”卻是知道謝翊好潔,這路邊野果也不知有沒有蟲獸爬過。
謝翊笑了,也不攔著,等蘇槐親自五福捧了下去洗乾淨放在白玉碟子裡送過來,果然晶瑩剔透,粒粒飽滿通紅,許蓴拈了一粒喂給謝翊,謝翊含了吃,一邊道:“去換衣甲吧,真像小孩子一樣。”
許蓴抬眼對著他微微一笑,分外明媚,謝翊心中微漾,心道偏是越到彆離之時,這孩子倒越勾人。
一時兩人都換了衣甲頭盔,出來騎了馬,方子興帶著龍驤、鳳翔兩位緊緊隨著,一路縱馬向西穀而去。號角激越高昂,緊促戰鼓聲中,軍士們呐喊聲鋪天蓋地,密林裡的鳥兒都驚飛起來,無數的猛獸也從密林中被驅趕了出來,浩浩蕩蕩奔跑著。
許蓴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大場麵的行獵,以致於直到這聲勢浩大的秋獵終於結束回京後許久,他耳邊仿佛仍時時回蕩著那森林的鼓聲。
接連數日連夢中都是在肅肅的風中看到謝翊舉箭拉弓,大氅在風裡飄蕩,他的神情是如此堅定,他的動作是如此英武果斷,他的一舉一動,牽連著千軍萬馬的心,號令從中軍傳向四麵八方,一級傳一級,龐大的軍隊被他鎮定自若的指揮,如臂指使,隻為他一人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