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蓴有些詫異,謝翊看著許蓴,微微一笑:“真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許蓴問道:“賀蘭公子……和此案有關嗎?”
謝翊道:“賀蘭靜江為將門世家,案發時賀蘭靜江的祖父賀蘭漠、父親賀蘭岩都鎮守邊疆多年。賀蘭一家當日被卷入謀逆案,罪名正是……私下將鐵礦倒賣給北邊韃子部落,當時有人證物證,有賀蘭靜江父親的手書,甚至還在賀蘭家書房抄出了來自北韃的銀子。他家駐守邊疆多年,家裡也不少邊境外族之物,都變成了證據。全家滿門抄斬問罪……朕當時年幼,隻知道朝廷不少臣子們都普遍認為是冤案,隻懷疑是反間計。”
“但當時在邊境查抄攔截下來的那一車鐵礦石,是實實在在的,抓到的韃子商戶,承認一直在與中原這邊做買賣,積年買賣百萬之巨,賀蘭家百口莫辯,但當時查抄也並未查到這許多銀子。但賀蘭家得罪了太後,太後必定要他死,最後賀蘭將軍堅決不認,他部下卻受刑不過,招認說是錢都充了軍餉,賀蘭家自掏腰包給軍隊補軍糧的是有,但這案發後,邊將不平,一口咬定是太後屈打成招。”
許蓴已回憶起來:“好像當時聽說,是得罪了太後娘家……是範牧村家?”
謝翊抬眼看許蓴:“你不知道當時範家煊赫到什麼地步,族人在朝廷為官三品以上高官的就是十多個,且均在實權部門,兵部尚書當時就姓範,宮裡的禁衛統領,也姓範。”
許蓴微微打了個寒噤,忽然想起了方子興說的宮變的那一夜,他的九哥那一夜麵臨的是何等強大的敵人,還是自己的生母。難怪太後如此不甘心,範家……範牧村到現在仍然鬱鬱寡歡不能釋懷家道中落。若是九哥當時敗了,麵臨的將是廢立後的囚禁甚至猝死吧?那是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政鬥,九哥當時才十四歲……
謝翊道:“皇陵有鐵礦,無論是挖出來的還是藏著的,都必有蹊蹺。但若是宗王有參與其中,栽贓給賀蘭一家那確實輕而易舉。而此外……唯有裡通外國,私賣鐵礦,通敵叛國這樣的重
罪,才會能讓攝政王動容並且拒絕合作。而拒絕合作的下場便是對方悍然動手……”
“一切唯有這樣才說得通。若是攝政王去世,小皇帝都必須依仗宗王。因此他不需要急,他沒想到太後遷怒於朕,打算廢立,他也沒想到太後和攝政王私通生子,但太後廢立,同樣也要仰仗宗王。唯有除去了知道秘密的攝政王,他們才安全。”
許蓴睜大眼睛:“宗王不是無子嗎?他難道私藏鐵礦要謀逆?”
謝翊冷笑了一聲:“他本人才能平庸,年高無子。謀逆是不敢的,但將國內的鐵礦石往外賣除去謀取巨額利益,是許多世家都做過的事。其實也不單他,各地藩王私下乾的也不少,隻不過不知道賣給了誰罷了,都在黑市上流通。”
“朕為何能容方家,就因為藩王裡唯有他們還記得有國有家,真正將這國當成自家的,雖然占據鐵礦通商,卻一塊礦石沒有往外賣過。”
許蓴:“裕王已貴為藩王,要那許多錢做什麼?”
謝翊冷道:“他的女兒嫁的冀州巡撫之子。當初賀蘭全家抄斬,邊軍嘩變,四處造反,攝政王鎮壓不住。國有幼主,天下不穩。各地藩王蠢蠢欲動,各地掌握著實權的巡撫都督們,又何嘗不謀著積蓄武器兵力財力,做著天下大亂時,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樣的美夢?”
“他還是宗正,輩分最高無非是因為活得最久,但他也有女兒有外孫,自然也有了非分之想,但他卻沒有那能力,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等待時機,一等就再也沒有了時機。”
許蓴看著謝翊雙眸冰冷,仿佛沉入了記憶中,神情變得陰鬱而隱隱帶著些暴戾,十分驚異,他連忙伸手過去攬著了謝翊,低聲道:“九哥……一切都已過去了。”
謝翊一顆心砰砰跳著,仿佛能聽到血液在血管裡流動,一塊可能引起攝政王忽然墮馬而死的鐵礦石,串聯起來了過去的那些灰暗記憶。
私賣鐵礦通敵叛國之罪冤殺了賀蘭將軍全家,引起了邊軍嘩變謀逆。朝局不穩,天象有變,攝政王不得不親往皇陵祭祀,卻無意間發現了那裡有鐵礦的秘密。
宗正裕王求情求合作,以攝政王的脾氣,不太可能答應,但沒有當麵拒絕,多半是因為還要穩住裕親王,穩住冀州,因此恐怕當麵還是答應了。而回京後他大概還是想要收拾裕親王,卻被先下手為強了。
謝翊完完全全想起了那一夜,他接到蘇槐命親近內侍私下傳來的太後要行廢立之舉的密報,他心灰意冷,想要服下鴆毒自儘,遂了母親的意。
但那壓抑已久叛逆的心忽然喧囂而起,鼓噪著讓他以最後一股向死的勇氣帶著親近之人衝入了黑暗的城門中,手裡握緊長刀,以不可回絕的姿態,將太後娘家的親族一一斬落頭顱,那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那一夜他是絕地求生的困獸,那個套了太久的聖君的殼子,被屬於野獸的本能衝開。
有人在輕輕吻著他的唇,柔軟清甜,謝翊回過神來,發現他被許蓴擁抱著,旁邊的內侍們都走乾淨了,他慢慢還抱許蓴,另外一隻手按住許蓴腦後,唇齒加了些力,將這個充滿寬慰意義的吻完成。
雙唇分開,許蓴擔心地看了看謝翊的麵色:“九哥。”他的臉色好難看。
謝翊伸手摸了摸許蓴的頭:“朕沒事。隻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
許蓴低聲道:“九哥過去很辛苦……虎狼環伺的……”
謝翊低聲道:“幸而如今有卿卿在身旁,卿卿是朕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