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量著他充滿了好奇心,但並不讓人覺得冒犯,因著他眼睛裡沒有絲毫畏懼和警戒,這是他看著溫文爾雅的態度後麵深深藏著的屬於天朝上國的傲慢,以及對於自己實力自信的優越感。當然,更大的原因是他確實是個美男子,即便是以萊特個人的喜好來說,這位年輕的官員英俊鮮明的五官和奢華低調的衣飾都令他感覺到了欣賞。
許蓴笑著問他:“聽說萊特先生有發大財的機會要給本官介紹?”
萊特已經從自己故國到這個神秘東方大國來回往返數次,從一開始隻能與本地商會首領見麵洽淡,到後來開始接觸這裡的低級官員,他見過他們渾濁世故的眼睛,熟悉他們久經生活摧折微微佝僂的腰和總是含著笑的臉。他們總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在利益上警覺敏銳老練,卻總是說著委婉的文縐縐的話,這讓經過通譯翻譯後他們仍然很難理解到對方的意思,以致於他們需要更熟練的中間人來直白地說出對方究竟想要什麼。
因此他特意花了些時間來學習這個國家的語言以及他們所喜好的文化,了解他們的表達習慣。眼前這個出身貴族的大人,他在來之前已問過薑梅,這是一位尊貴的公爵的長子,也是爵位的繼承人,他深受龍座之上那青年君主的喜愛,派他到津海衛是為了鍛煉他的能力,以期待來日能承擔更重要的工作,得到更尊
貴的地位。
在進來時他判斷眼前這位勳貴崇尚的是他們的士大夫的靜雅的文化,他們追求簡素慎獨的淡泊靜美,在藝術上的品味超脫凡人。這讓他心中微微打了個突。
他見過這一類文士,他們要麼古板倔犟,對錢對生意不屑一顧,隻打發管家與他們對接,然而管家卻又不能做主,最後浪費商機。要麼表麵風雅,其實內心貪婪,一文利益不肯讓,隻瘋狂攫取所有利益,一旦貪婪得不到滿足,他們哪怕不是官員,卻也能通過世族的力量去影響到地方官員來驅逐他們,壟斷市場,壓低價格,從而達到他們的目的。
這些人不是做生意的人,他心裡已判定今日這一次來恐怕要空手而歸,但好在這位官員很年輕而英俊,至少與他對談不會令人厭煩。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雙眼清澈的貴族少年開口便是如此直白。
許蓴看萊特有些訝異,帶了些得色笑了笑:“我聽說你們說話都很直白,我的時間也不太多,說出你的機會,我們可以省去客氣的時間。”
萊特壓下心裡的詫異,笑道:“大人,我在我的家鄉是一個勳爵的後人。因為不能繼承家業,父母先後離世,家境一直很落魄。想來薑先生與您說過我的過去,我不得不帶著微薄的資本,遠渡重洋,來到你們的國家,獲得了東山再起的機會,並且在回去後,以豐厚的嫁妝將妹妹嫁了,又在賣出了貨品後,有了些結交的資本。這幾年我在我的家鄉和你們的國家來回行走,已累積下了過得去的資本。”
他看向許蓴,看到這個年輕的官員完全沒有打斷他,也沒有因為他有些生澀的口齒和太過直白不符合他們表達習慣的言語而有一絲輕蔑和嘲諷,反而全神貫注盯著他,似乎真的對他所說的這個窮小子翻身發家的故事十分有興趣。
他的表達欲再次回來,渴望能夠在這個貌美的貴族前顯示得更好一些:“而這個時候,我的那位繼承了勳爵的遠房親戚忽然垂危,而他的幾個繼承人在他咽氣之前都先後出了意外。我作為遠親,竟然忽然有了繼承勳爵的可能。”
青年官員眼睛閃動著,仿佛真心為他高興:“那可真是極好的機會了。”
萊特道:“正是。當然,和我一樣相同資格的候選人非常多,在我們的國家,這個時候的繼承人的確定,就需要我們的女王來決定。”
許蓴好奇:“女王?女子也能繼承王位嗎?”
萊特道:“是的,在我們的國家,女性也有繼承權,隻是優先權會在她的兄弟之後,卻在彆的旁係血親之前,孀居的寡婦也會得到一定的繼承權。現在我的問題就是,我需要一份能夠打動我們的女王的珍貴又特彆的禮物。”
許蓴道:“那麼你今天來找我,是因為我能提供這份珍貴的禮物?”
萊特道:“我注意到,在朝廷還沒有頒發阿芙蓉禁止令前,津港市舶司就已提前對阿芙蓉等有關貨品進行了攔截,禁止報關。商人們議論紛紛,也有人曾經找到我,希望在一份告發大人的狀紙上簽署名字。當然我沒有簽,畢竟我的貨品
暢通無阻。”
許蓴:“……”
他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見笑了。”
萊特看到年輕官員麵上出現了些羞赧或者說是困窘的神情,心裡生出了一些年長者的居高臨下的包容來。雖然他知道眼前的貴族背景強大,地位並不曾因為聯名告狀受到一絲撼動,並不需要他的安慰,他仍然放軟了聲調:“我注意到雖然商戶聯名上告,許大人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並且這之後禁煙詔令下達。”
“這說明了大人身份高貴,消息靈通,如此年輕便身居高位,具有著非同凡響的影響力和十分靈通的消息渠道。”
許蓴想起薑梅說這位商人眼光敏銳觀察細致來,不由笑了:“萊特先生這麼一通恭維,究竟是打算想要什麼?”
萊特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裡取出了一個十分精致的淡彩山水人物花瓶出來,遞給薑梅。
薑梅捧了上去給許蓴,許蓴接過來在眼前翻轉看了看。
萊特看到他舉起花瓶去看花瓶底部的印,寬大的袖子滑落,露出光潔小臂,手指襯在潔白勻淨的瓷器上,肌膚瑩潤,正與那弧度優美的花瓶相得益彰。這是一種非常難以意會的靜美,萊特心念一閃而過,難怪這裡的人管花瓶叫美人觚。
許蓴笑著道:“這是昌江禦窯燒的粉彩瓷,難為你買得到,這市麵上很難買到的,隻替宮裡燒的,這美人畫也是宮廷畫師畫的。作為禮品確實很貴重了。”
萊特道:“大人慧眼如炬,這隻花瓶我尋了許久才高價購得。您看這釉麵及釉彩,泛著珍珠貝殼表麵的虹彩,柔潤含蓄,還有著帶著粉色的釉色,這是令人驚歎的工藝,這在民間的瓷窯裡頭是沒有的。”
許蓴道:“這雖然難得,也不是買不到,萊特先生難道找我,隻是想要買禦窯的瓷器嗎?”
萊特搖頭:“並不僅僅如此,我想要的是印有我們女王肖像的淡彩禦窯瓷器,一整套的餐具和陳設,不僅是花瓶、擺碟等,這樣的訂製瓷器,沒有尊貴的大人替我們居中牽線,那是決計做不成的,畢竟,那是尊貴的皇帝才能使用的禦窯。”
許蓴卻笑問道:“隻是燒一套訂製禦窯瓷器,談不上什麼發財的機會吧?萊特先生是想圖長遠?”
萊特驚歎於眼前這位青年官員的敏銳,笑了:“接下來,我自然談的,是希望與大人合股,專門燒這訂製的禦窯的淡彩人物花瓶,您可能想象不到這在我們的家鄉是多麼受歡迎。他們願意捧出珍貴的金幣,來換取這樣珍貴的能夠印有自己肖像的東方瓷器,作為奢侈的宴會上炫耀權勢地位的工具,作為傳家的寶物,代代相傳下去。”
許蓴緊跟了一句:“更何況是女王帶頭用了這花瓶?”
萊特看著這年輕英俊的東方官員,猶如藍色寶石一般的眼睛微微一眯,展露出了在他家鄉能夠迷醉無數貴婦的笑容:“是這樣的,尊貴的大人。”
“這將是一門利潤非常非常豐厚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