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楨果然滿臉疲倦,看到他來隻問:“聽說你受傷了?恢複得如何?”他打量了下許蓴看他滿臉紅光,點頭道:“看來恢複得還不錯,倒讓我掛心了幾日。”
許蓴道:“先生身子一向可好?聽說先生升官兒了!恭喜先生!還有聽我娘說先生也已訂婚了?婚期定在什麼時候?雙喜臨門,大喜事啊。”
沈夢楨倦色濃重:“有話就說,那些都是小事,婚期在十二月。”
許蓴連忙將折子遞給他,將之前想要留津海,皇上讓他具折呈報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後詫異問道:“怎的婚禮行得如此倉促?”將將夠六禮走完,難道是先生有什麼急事?
沈夢楨道:“我與她父親算得上是忘年交,她父親去世後,她傍著叔父度日,雖然衣食無憂,到底寄人籬下。聽說她叔父要給她訂親,對象是巨富之家,卻十分貪花好色,年歲也稍長了些,比我都還要大上幾歲,她叔父是貪圖財禮罷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想起幼年時候曾與父親一並出遊,見過我一麵,便大著膽子托人送了一封信給我,求我相助。又說聽說我還未成婚,願為妾室,等解了困離了家,她便自請出家,不給我添麻煩。”
“我想著我與她父親也算知交一場,看這小姐也算有勇有謀,依稀記得她父親誇過她聰慧,當時和我下過一局棋,不過七八歲年紀吧,下得確實有章法。橫豎我總該娶妻的,如今當了官不娶妻很是麻煩,索性便娶了她罷了。便約了她當麵問她是否同意,她回道夫妻一體共榮,一損即損,她家人粗俗貪婪,隻恐結了姻親給我添麻煩,她隻為自己脫身,無意耽誤我之仕途。”
“我看她行事大膽,見識也不凡,頗有些義氣,便和她說這算什麼麻煩,我本就放誕無禮慣了,得罪幾門親戚算什麼。反倒是我如今入閣,官場險惡,恐怕不等他們拖累我,反而我先行差踏錯哪一日被政敵所謀,如今正需要一個賢內助幫我應酬內外。她聽我答了,想了想,將她裙邊玉佩贈我,那便是同意了,我便托人去下聘了。”
許蓴道:“原來是這般,您這樣的高官去下聘,她叔父自然是同意了,這也是行好事了。”
沈夢楨道:“婚姻無非如此,不是這家人便是那家人。如今這小姐性子爽利,便是沒有我她自己也能過得不錯,我就喜歡這響快性子。畢竟我是個粗枝大葉的,在外邊也有個放誕風流的壞名聲,一般小姐恐怕受不住我這脾氣。”
許蓴連忙誇道:“老師風度翩翩、詩酒風流,如今又位高權重,威儀漸生,正是一等一的良人。”
沈夢楨看了他一眼:“莫要說我?你呢?你爹也要出孝了,你也該議親了吧?看中哪一家?還是等我夫人到時候替你物色物色。”
許蓴麵上微熱搖頭道:“不必師母勞心,先生您彆管我了。”
沈夢楨凝視著他,忽然道:“我從前行事荒唐,與梨園子弟、菊壇名角結交亦不少,也見過不少為情所困的癡人。”
許蓴拙劣地顧左右而言他:“
先生有空替我看看折子吧。”
沈夢楨道:當初皇上挑我做你老師,恐怕也是看中我這放浪形骸無視世俗禮法這一點,我開始還覺得奇怪,皇上一貫端肅,最不喜輕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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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是重視你,如何挑我去做你老師?當時雖未解聖意,但方子興親自傳了口諭,我也自己見了你,對你是喜愛的。當時也隻覺得皇上計量深遠,也是真缺人才,能挑到你這樣合適的人來謀海事,也算大膽,到底是青年帝王,革故鼎新,手段也絕不墨守成規因循守舊的。”
“後來在閩州,先見皇上為你多加鋪墊,你卻不肯留在閩州,反要回京。見你當時那情狀,我便有些猜到了。”
這一年多來,我冷眼看著,也納罕,他既真心為你好,你執著回京,他仍是安排你外放,精心為你挑選職位,又親為你加冠賜字,放你去主管市舶司,再到這次大戰,你卻確實爭氣拿了戰功回來,這是處心積慮真心為你前程著想。然而如何又遲遲不納妃立後,甚至自汙名聲,他難道不知道這般會將你置於何地嗎?”
“你可擔得起這媚惑君上,斷絕嫡宗,妨礙皇嗣的罪過?”
許蓴麵色微白,卻一言不發。沈夢楨看他神情倔強,歎息道:“罷了,我隻說這一次。你就是個犟種,恐怕皇上也覺得我離經叛道,這才讓我收你為徒。於我而言,確實世俗禮法都是狗屎。隻是皇嗣為國本,國本動搖,恐怕殃及民生。因此才勸你一句,然而皇上聖明,他便默許了你,那想來自有打算。我不再多說。”
許蓴一反進來時的滿臉喜悅,隻垂睫端正跪坐在席上,雙手放在膝上,長袖垂下紋絲不動,再無之前那跳脫促狹神情。
沈夢楨不由暗暗後悔自己話說重了,不由暗自啐了自己幾口,從前年輕之時,最恨那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老古董,如今如何自己也成了這老僵屍了。
隻是……情癡他見多了,白頭到老的斷袖他也見過,但人家那是普通人家,家裡可沒個皇位要繼承!更何況,誰和隨便就能要自己命的人談什麼情愛?那可是翻個臉就能族誅的主兒!
他這學生,就是個莽撞的傻大膽!
他看著許蓴今日一身淺青絲袍衣襟層層密實斂著,端正係著腰封腰帶,佩著螭龍團佩,,冠袍嚴整。出去打了一回仗回來,英姿佼佼,去了那些富麗堂皇之氣,看著仿佛沉穩許多。但那風流之情態沉斂入了骨子裡,舉手投足看著溫雅謙恭,眉目顧盼之間,卻能窺見那意態動人,風流蘊藉。發乎情真,不肯作偽,這才是真正“越名教而任自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