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叛道(2 / 2)

幸臣 灰穀 7270 字 7個月前

謝翊看沈夢楨嚇得聲音顫抖,麵色青白,冷汗涔涔,微微一笑:“都說了咱們君臣隨意說些心裡話罷了,平身吧。尚且也還未到那一步,隻怕來日有人以炮彈轟開國門,若是再遇上昏君奸臣、黨爭民變……哪一朝代不是這樣的覆亡?不可不以此戒之,決不可故步自封,妄自尊大。”

沈夢楨低聲道:“皇上聖明。”聲音仍然驚嚇過度,微微發著顫。

謝翊心滿意足笑了笑:“沈卿少年之時,離經叛道,想來亦能體味朕之所思所想。如此,沈卿也當明白,朕這一番話,無人可說,與卿今日一席話,酣暢淋漓。”

不,我沒辦法理解……皇上您為什麼要害我,沈夢楨麵青唇白,勉強躬身下拜:“臣惶恐,得陛下信重。”

謝翊道:“如此你亦當明了,朕待許蓴之心意。朕亦信其在朕和沈卿的教導下,許蓴能成為心有社稷萬民的賢王。治國平天下,治人心,正風氣,到時天下廓然大公、正氣浩然,豈非盛世清明?”

沈夢楨聲音乾啞:“皇上此意可曾與許蓴言道?”

謝翊注目於他:“未到時候,他年少,城府不深,性質樸,不善偽飾。朕與他說這些,來日他露出一兩句這意思,又是位高權重之臣,難免要被人詬病他有反心。”

“這無君之論,朕能說,你們臣子是說不得的。”

沈夢楨被謝翊這誅心之語說得心中幾欲吐血,您也知道這是反賊之言!

一個帝王反帝王之道!如此悖逆,這是什麼驚世駭俗之舉?

謝翊看著沈夢楨憋屈的臉色,心中暢快,含笑道:“如今隻有卿知朕之懷抱,朕情之所鐘,今後還請沈卿多多教導許蓴了。”

沈夢楨道:“隻怕他心結在,心中惶恐,陛下何不徐徐與他說明未來打算。”

謝翊道:“他於世情通達,偏偏另有執著,說他癡也罷,說他純粹亦可。朕並非不曾猶豫。他從閩州殺回京城,跪了宮門,非要闖到朕跟前,讓朕給他一個明白。朕虛長他十歲,總不能連他都不如。他既能堅持下來,朕也就陪著他罷了。”

“他若哪一日覺得累了,要放棄,要去結婚生子,朕亦隨他。”

“不過,以朕如今觀察,這孩子行事但憑天然孤勇和一股與生俱來的敏銳,步步行雲帶風,似有福運。”

“朕並未與他說過這些,他卻隻憑著朕要開海路的意思,便能自發從市舶司走出一條道來。自籌款舉債訂製鐵甲船、聯合津海衛大肆抓走私、禁阿芙蓉,以官窯製粉彩窯與西洋通商,以軍需貨物抵貨款,樁樁件件,實惠又果斷,都恰好能踏在關鍵之處,充實國帑,防患於未然,解了朕之隱憂,教朕如何不喜愛他?”

“時運似是眷顧於他,朕本以為他至少也要走上十年,才能建功立業,倒也無妨,朕有這耐心。偏巧東洋戰起,他又能乘勢立功。此一役我朝大勝,方子靜、儂思稷功勞卓著,你猜這兩人是怎麼來的?全是許蓴誤打誤撞南洋之行給朕勾回來的將才

。”

皇天眷佑,他似天予朕,神魂相契,時有無心之舉,偏總能行朕之行不到之處,想朕之所想。他如今功勞不顯,卻是朕刻意隱藏掩蓋,給他更多些時間厚積薄發,以免太早招人嫉恨。⒌”

沈夢楨麵上終於放鬆了些:“有陛下幫扶照應,寬縱於他,他自能步步走穩了。”

謝翊道:“你隻道是朕幫扶他,卻未看到他襄助朕多矣。”

一番溫言撫慰後,謝翊甚至還賞了一對珍寶盆景、一套紅寶石頭麵、兩匹紅緞給沈夢楨:“權為賀卿喜結連理,願早生貴子。”

沈夢楨無奈謝了恩,回了府去,心裡明白皇上這是結結實實嚇了自己一把,卻是有些惡作劇,為許蓴出氣。但自己的確也隻能繼續替皇上和許蓴描補著,為皇上那“廓然大公、正氣浩然”的清明盛世而儘力,實實在在被皇上拉上了這條離經叛道的船,皇帝說了皇儲,說了對許蓴的未來,但他仍然覺得皇上仍有未言之意。皇上幼年踐祚,其誌輕易不曾更改——所謂無君,他如何敢想?他身為君主,竟然敢想!

沈夢禎兩眼木然出了宮。

謝翊解決了一樁事,帶著笑意回了後宮,看到許蓴宿醉方起,正揉著太陽穴滿臉苦瓜喝著解酒藥湯,一邊問著蘇槐:“我聽說宿醉之人,第二日要再喝一點兒酒,就能解了宿醉之難受了,叫做還魂酒來著。”

蘇槐道:“世子啊,您這哪裡聽的荒誕不經的說法呢。往後還是少喝些吧,老老實實歇著,喝些清淡的湯粥,好生養養腸胃啊。”

許蓴道:“頭疼得像裂開一樣……九哥知道要批我了……”話才說完身側無人再響應他,一雙溫暖雙手卻按在了他太陽穴上,慢慢替他揉著:“朕平日待你也並不嚴厲吧?讓你這麼擔憂的。”

許蓴伸手去握住謝翊的手指,耳根熱得厲害:“九哥,下次我再不敢縱酒了。”

謝翊道:“朕又沒怪你。”

許蓴低聲嘟囔:“九哥是攢著秋後算賬吧?怎可能不怪我。”

謝翊道:“嗯,昨夜開始是有些氣你不顧身體的。後來卿服侍得很好,十分賣力……”他忽然頓了沒說話,原來許蓴在他手背捏了一把,他知道他害羞,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沒人。”

許蓴轉頭去看,果然見屋內內侍早就走了個乾淨,轉頭去看謝翊,麵紅耳赤。他昨夜心中內疚,難免就熱情了些,雖然是借著酒意,但如今回想起來仍然許多難以描述之情景斷片在自己腦海中閃回,他隻覺得恨不得鑽入地下,哪裡還肯聽謝翊提起!

謝翊此刻卻剛在沈夢禎跟前數過他之卓藝聰明之處,尚且還滿心疼愛,又知道他縱酒多半是在那些京城紈絝嘴裡知道了自己刻意放出去“不行”的謠言,心中愧疚,又不舍得放手,隻能借酒縱情。

然而他是知道的,許蓴不會放棄的,師長責備,親友反對,他都不會放棄。他年輕而莽撞,充滿熱情,執著又純粹,謝翊慢慢替他按揉,心裡有些悵然。

終究有人百折不回,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懼千秋定論史書臧否,不怕千夫所指謗滿天下,如此堅定地留在朕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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