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沒有消息嗎?”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幽暗的燭光中響起,金冠白發的老者手裡執著剪刀,慢慢剪了燈花,燭火燃燒到深夜,燭淚累累積滿了燭台,搖曳著照出了書房裡穿著華貴紫袍的衣衫的中年男子,正垂著頭侍立在下頭。
“燈還未見掛起。”紫袍男子的聲音帶了些焦灼。
“可仔細看好了,不要錯過,算算時辰這時候該發作了。那蠱師養了十幾年的毒蚊,從無失手。”老者聲音倒還鎮定。
“用的千裡鏡,試驗過的,隻要掛燈必定看得到。如今沒掛就是沒召值班太醫。可惜內宮四門都把守太嚴了,外邊但凡有閒人窺伺,直接捉拿,無法更近觀測。”
“千裡鏡是好東西……西洋東西都是好東西,隻可惜這麼幾年,驪哥兒都未能收服臨海侯,否則今日就更穩了,那些最新的火炮、槍……都是好東西啊……”
紫袍男子陪笑著道:“臨海侯和武英公關係太過密切,事又不可泄,因此隻能徐徐圖之。驪哥兒隻是想不到,這臨海侯坐守金山,竟真一點把柄拿不到,雖收著宗室的股份銀子,也並不避諱和宗室交往,卻分寸拿捏得極好,猶如雞蛋一絲縫都沒有,圓滑得緊。驪哥兒到底年少了些,想要收服對方是不容易,對方有錢有權又掌兵,哪裡會看得上驪哥兒。”
“不過,事成以後,不愁他不臣服,若不知趣,正可有借口都拿下治罪,正如謝翊抄了莊家一般,抄了靖國公府、盛氏等巨富姻親,定能充實國庫。”
老者道:“有些人能以利益動之,有些人能以情義動之。武英公還罷了,平南方家為龐然大物,一不小心反給對方提供機會。但臨海侯和賀蘭靜江這樣的年輕人,一個有經營之才,一個有將才,若得了他們,哪裡如今日一般畏畏縮縮前怕狼後怕虎的。可恨你們竟然一個都收服不了。孤若是年輕個二十歲,哪裡需要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出去結交。”
紫袍男子彎腰道:“是兒孫們不肖。藩王們為國守疆有功,尚且還受謝翊這黃口小兒的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咬牙切齒:“撤藩還罷了,連宗祿都要變著法子削弱,如今他得罪了天下世族、讀書人,得罪了宗室,眾叛親離,連他生母都不能容他!等過了今夜,看我們如何在祖宗跟前廢了他這昏君。”
老者嗬嗬一聲:“你錯了,謝翊這手段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才。土地、財富、兵馬,都已集中在天子手裡。他得罪天下人做了這些事,我們接手,隻需要略微施恩,就能收服天下人心,而同時又將這些收攏回來的權力,牢牢掌握在手裡,從此四方臣服,再無能力反對朝廷。”
“今夜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我們若不奮起,借助太後的生母名頭,利用這些手裡最後的兵力做最後一搏,今後也再不會有能力養兵,也沒有更好的大義名分了,隻會被慢慢削弱,日複一日地放棄所有手中的權力,隻剩下所謂的宗室的尊貴名頭。虎符沒能到手,雖然遺憾,但我們沒有再一次的機會了。”
“謝翊唯獨做錯了一件事,就是遲
遲沒生皇子,也不定皇儲,多半是範氏灰了他的心,隻怕那龍陽之說也未必是假。國賴長君,他不早生皇子,也不過繼,隻拿著皇儲之位吊著我們,又先後處置了順王、裕王,這是殺雞給我們看呢。但他既在這上頭犯糊塗,我們就替他定了皇嗣,也算穩我謝家天下。”
“至於範太後,不過是為了想要重新掌握太後的尊榮和權力,才喪心病狂要謀殺親子,等此事過後,我們必定要殺之,此等蛇蠍婦人絕不可留。你也要教導世子妃,賢良淑德,不可驕縱出此等亂家亂國的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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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男子道:“那是自然。她之前也早已犯了眾怒,要不是攝政王護著,範家勢大,哪裡還有她立足之地?”
老者嗬嗬道:“還是謝翊心慈手軟,範家一夜之間傾覆,竟還留著點根苗,遺禍無窮。”
紫袍男子道:“範牧村這人太迂,驪哥兒說無用,沒必要結交。”
老者道:“無須結交文臣,他們難以成事,而事後又大多會自發效忠新皇,不需要費這些心力。”
紫袍男子麵上顯然有些不讚同,但仍然俯首應了,老者冷聲道:“你被那些大儒給教壞了腦子,天子有天子的做法,讀書人教的是為臣的道理,所幸如今驪哥兒不似你這般迂腐,先定他為皇嗣,來日再慢慢謀之。”
紫袍男子連忙應道:“是兒想差了。”
老者哼了聲,卻看到外邊有人敲門稟報:“稟王爺、世子,雙燈掛起來了!”
兩人臉上一喜,老者霍然站起來,沉聲道:“馬上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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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羽殿裡,太醫胡守方趴伏在大殿地板上,渾身汗出如漿,情不自禁地發著抖。他從進來看到皇帝坐在上頭,一身杏黃圓領寬衫,如往常一般身姿端正筆挺,麵色如常,雙眸冰冷盯著他,腿就已軟了。戰戰兢兢趴下行禮,卻沒有被叫起,大冷天的背心已出了一層熱汗。
隻聽皇帝在上頭冷笑了一聲:“胡太醫見到朕躬安好,是否很失望?”
胡守方眼睛一黑,但仍然抱著一絲希望戰戰兢兢回話:“內侍省傳值班太醫道是聖上急病命立刻入內看診,想來是傳話有誤。”
皇帝道:“尚且抵賴,蘇槐拉下去嚴審吧。朕已給過機會了,傳鷹揚衛立刻將胡太醫府上圍了,九族問罪。”說完他起身,決然向內行去。
胡守方頭嗡的一下,嘴唇發著抖跪行了幾步,卻隻看皇帝冷酷無情的背影,步履從容,哪裡有一絲一毫生病的樣子?
兩個侍衛上來將他反手捆縛,扯下他官帽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