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要坐兩天兩夜, 趙棉幫他們提前買了臥鋪票,傅杭一上火車就提出由他守夜看行李,然後就開始忙活, 來來回回地打熱水, 水杯、熱水袋、熱飯盒……
他很有風度,連帶著莊蘭都一起照顧。
趙柯胳膊支在桌上,含笑托著下巴,隨他去弄。
但莊蘭不好意思大喇喇地接受傅知青這種細致入微的照顧, 拿起自個兒的水壺,“我自己打……”
傅杭抬手阻攔, 淡定地說:“你陪她說話吧。”
莊蘭:“……”
這就是三人行,電燈泡的作用嗎?
傅杭伸手, “給我吧。”
莊蘭機械地遞上水壺, 機械地道謝。
之前的一段路,趙柯和莊蘭就什麼都不用管,傅杭總會提前包辦所有的事情。
莊蘭那時候就發現他們之間的氣氛好像又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相處時更加鬆弛, 有時候不說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全透著默契。
他們,確切地說是傅知青,倒是沒有忽視莊蘭, 但他的眼神實在有些旁若無人。
莊蘭總覺得她不應該在車裡, 但又不舍得錯過兩個人的互動, 一直悄悄拿眼睛興奮地打量。
但趙柯和傅杭除了偶爾交談,大多數時間都書不離手,各自做著各自的事兒。
有人談追求, 仿若空談,有人談追求,步步踐行。
莊蘭漸漸也沉下心,拿出書,安靜地看著。
而火車上,有許許多多上大學或者返城的知青,滿懷對未來的期望,踏上新的征程。
·
趙柯大學的第一年,也是教育恢複秩序的第一年,所有學生無比珍惜著重新進入校園的機會,如饑似渴地汲取著知識。
年中,為了補充和吸納更多的人才入高校,僅僅間隔半年,第二次高考再次舉辦。
趙柯臨走之前,一直在強調,學習不能因為一時的失意而停止,公社也一直在推動各個大隊積極地學習知識。
公社不斷地激勵和督促,上一次高考落榜的青年們在這一次的高考中,取得了更好的成績,整個雙山公社考上的學生比去年還多了兩人,每個大隊都有至少三人考上。
而趙村兒大隊今年考上了五個,王老三、潘翠蓮夫妻,楊菲,餘三舅家的小兒子餘峰以及二姑趙蓮花的兒子劉海喬。
教育的成功,同樣是雙山公社的政績,也是趙柯的政績。
但同時,雙山公社也麵臨著巨大的挑戰——經濟的發展和人才的流失造成的勞動力不足,使得雙山公社迫切需要作出改變。
趙柯身上有雙重壓力,一方麵是公社,一方麵是學業。
人說出名要趁早,相當有道理,可有時候也是一把雙刃劍。
很多同學見到趙柯後,都說曾經受到了她的鼓勵,同學們對她的關注度尤為高,對她的期待也會更高。
然而趙柯的智力隻是平常,在這所天才雲集的學校,頭腦實在不算出眾,完全沒有鑽研學術的天賦,需要付出十分的專注和努力,才能在這個頂尖、大型競技場中保持一個相對優秀的成績。
不像傅杭,他進入到頂尖高等學府,學業壓力和同學之間良性的競爭反倒刺激他的大腦,完全是如魚得水,飛速地進步,隻半年就受到了院係教授的關注,提前進入到下一階段的學習中。
頭半年傅杭學習的方向,還延續著小時候炸飛宇宙的夢想,保持著周周見趙柯一麵的頻率,半年之後,他機緣巧合之下,突然有了新的追求方向,開始準備轉專業,和趙柯見麵的頻率驟降。
莊蘭等人也都在大學中融入得很好。
一般人麵對趙柯這種情況,很容易有落差感,進而心態失衡。
趙柯能接受落差,也能接受平庸,但確實在入學初期手忙腳亂了一段時間。
好在趙柯不是鑽牛角尖兒的人,她善於思考,善於調整自己,善於權衡輕重,很快就找到了適合她的節奏。
趙柯畢業後的方向已經固定,所以她在大學學習的目標不是學術,隻要她心態放平,那麼對學業的標準也可以稍稍放低一點,用更多的時間去開拓眼界,去增加知識儲備,去和更多的人交流,增長見識,積極實踐,深入到各行各業之中……為她當下公社的工作提供幫助,為未來的工作作出準備。
趙柯給自己做了詳細的計劃,一步一步地進行,隨時隨勢調整。
她一放長假,學校的事兒結束,立馬返回公社。由於頻繁的工作電話交流,趙柯對公社工作的參與度極其高,能夠第一時間投入到公社的工作中,銜接毫無滯澀。
而趙柯暑假期間,趙芸芸和陳三兒完婚,兩個人和和美美地過起小日子。
趙柯寒假期間,雙山公社開大會,對過去一年的工作進行年終總結。
這一年,雙山公社為了彌補勞動力缺失,又增添了二十輛農機。
這一年,雙山公社養豬場的規模擴大,飼料廠合理配置,完全實現了自給自足。
這一年,是趙柯當上雙山公社書記的第二年,雙山公社踏上了飛速發展的初步道路。
這一年,趙柯承諾趙村兒大隊的磚房,開始建造,到年底衛生所、供銷社和大隊部辦公室建成,趙村兒大隊成為附近幾個大隊的中心。
同時,以雙山公社為中心網點,以擁有養豬場的大隊為二級網點的發展模式進一步優化,更多的資源優先供給二級網點大隊,由他們帶動其他大隊的發展。
·
趙柯上大學的第二年第三年,很多學生隨著學業的深入,對未來更加清晰,相應的,也有很多人陷入到更深的迷茫之中。
去年,大家彼此陌生,不管是師生還是同學,學校和學院有一些活動,大家會下意識找相對熟悉並且他們認為相對有能力的趙柯。
趙柯有些活動推不掉也不好推,她甚至還當上了班長,當然有一些好處,但事情太多,確實也給學業上增加了一些負擔。
今年有彆於大學第一年,大家經過磨合,彼此之間已經很熟悉了。
確切地說,是趙柯對學校和同學們都熟悉了。
這所學校並沒有其他雙山公社來的學生,所以老師和學生們無從了解趙柯的作風。
趙柯學業上不是拔尖的,但她可是從基層錘煉出來的,是搞事情一等一的好手,一個公社的事務都能管,一個班級,難道還調理不明白嗎?如果不行,趙柯自個兒都得反省。
趙柯有的是耐心,花了一年的時間給自己樹立了一個親切有能力的形象,第二年開始,她平衡、處理公社的工作和學校的學業、班級學院的事務就變得遊刃有餘。
而且趙柯熱衷於社交,人脈廣的優勢逐漸展現出來。
她能給同級學生建立起聯係,還能通過相熟的人跨院跨學校,甚至輻射到社會上。
這代表著誰有事兒,找她都能提供一些幫助,聯係就會越來越深,而這個人脈網,是由她一手建立起來的。
但趙柯在學校也並不是得每一個人喜歡,有不少人覺得她圓滑、世故、愛鑽營、名不副實,更多的人不相信她還會回雙山公社,還會踏實地乾基層。
趙柯並不以此為恥,也不去辯解。
她已經過了反複糾結、搖擺不定的時期,她很堅定地認為,她做了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彆人的看法不重要,她也不會在大是大非上落人話柄。
更何況趙柯跟人結交的時候很坦蕩,四海之內皆同誌,功利性沒那麼強。
趙柯隻是發揮長處,隻是偶爾充當一下知心姐姐,偶爾鼓勵鼓勵失意青年,偶爾調動調動同學們進步的積極性和熱情……
學校也是一個集體,大家互幫互助、團結有愛,更好地成長為新一代的中流砥柱,不好嗎?
人脈確實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派上用場,但她也會成為彆人的人脈,這本來就是雙向的。
她也沒打算拐幾個天才回公社,多少有點兒大材小用。
她要是有這個想法,知青們離開的時候,她大可以利用自身的影響力鼓動他們學業有成再回來,那不是更方便。
趙柯沒那麼做,因為沒必要。
集體的成功不是靠某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努力,是靠大家的共同努力,所以雙山公社的發展,靠的是公社的每一份子,趙柯更樂於培養社員們,將他們轉化為人才。
趙柯問心無愧,整天風風火火地來來去去。
這兩年,
雙山牌的酸菜和飼料推出更廣;
雙山公社的糧食產量和機械化在省內都要排在前列;
雙山公社是養豬大社,不止四個養豬場供給省城肉聯廠,各家各戶也都養個一兩頭甚至更多的豬,也不愁賣,公社會替他們牽線搭橋;
雙山公社的小農經濟開始煥發生機,在公社的鼓勵下,湧現了大批手工品、農副產品,悄無聲息地進入到公社的家家戶戶。
雙山公社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裕公社,也帶動了周邊的經濟。
而大三的下學期,傅杭時隔許久,突然來找趙柯。
他從離開雙山公社,學業極其繁忙,大學再也沒有抽出過時間回去,且隨著他和趙柯兩人的忙碌以及學業生活上沒有交叉,見麵的次數越來越低。
打電話不方便,固定話機不提前約定,很難找到忙碌的人,常常傅杭不忙的時候趙柯忙,趙柯不忙的時候傅杭在忙,更多時候是,一個人忙另一個人更忙。
他們很難提前約定時間打電話或者見麵。
兩人卻沒有因此漸行漸遠,不約而同地改為通信交流。
“我通過了公派留學的考試,很快就要出國了。”
之前的通信中,傅杭提過他是公派留學的候選人之一,要參加考試。
萬裡挑一,這肯定是極難的。
趙柯情真意切地道了一聲“恭喜”。
這時候,國內外存在著巨大的科技壁壘,落後就要挨打,科技的落後是每一個愛國的科研人員心裡的痛。
傅杭道:“我會帶著技術回來的。”
趙柯第一次,由衷地表露出對一個人濃烈地感情期待,“等你回來。”
一定要回來。
·
趙柯上大學的第四年,有的同學選擇深造,有的學生開始憂慮畢業,趙柯依舊很穩,按部就班地忙碌、生活。
這時候畢業生會分配工作,趙柯依然堅定回雙山公社的決定,並且在當年年底,就收拾行囊,一一跟老師同學朋友們告彆,準備回雙山公社“實習”。
人們都想進城,都想過更好的生活,都想改變命運,很多知青甚至不惜拋家棄子也要離開鄉下,這兩年還湧起了出國熱潮,流行起涉外婚姻,可她竟然真的要返鄉!
每個人都忍不住問她:“真的想好了嗎?”
想好離開大城市光鮮亮麗的生活,離開優渥的環境,放棄體麵的工作,放棄經營許久的這一切嗎?
趙柯也帶著最熱忱的笑容,認真回答每一個人:“早就想好啦,從來就沒有變過。”
多年後,跟趙柯同過窗或者有過接觸的同學們回憶起她,各有各的印象,有的說她生機勃勃,有的說她精力充沛,有的說她不忘初心,有的說不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