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隨雲公子(四十八)(1 / 2)

心隨浮雲, 靜如止水

懷他時, 他的母親已是四十高齡,即使父親再如何小心嗬護, 母親終還是難產, 但最終仍是堅持了兩天一夜, 咬牙將他生了下來, 卻也傷了身子。

但母親卻覺很是值得, 因為他的出身,不僅僅是他們多年夫妻的碩果,也代表, 關中原氏一脈有了傳承。

不孝有三, 無後為大, 自古以來便一直被人奉為圭臬,即便父親與母親感情深厚無間,但對於無法給父親留下子嗣, 母親多年來都很是鬱結,便是族裡,也不是沒人說閒話, 隻是父親堅持不允罷了。

因此, 他的到來, 不僅僅是父母們多年的期盼, 也是族裡的希望, 畢竟是關中原氏的嫡傳一脈, 遠比一般孩子的降生意義更為深遠。

普一出生, 他便被寄予了太多的期望,無論是族裡還是外界,人們都對他給予了高度的重視,即使……他還隻是個初生的嬰孩。

或許父親也是看出了這點,擔心他過早的受到了外界的乾擾,便給他取名“隨雲”二字,意為心隨浮雲,靜如止水,無論世情如何紛擾,也能保持住自己的本心,隻可惜……他最終到底是辜負了。

從小,他便生活在一片讚揚中,他也確實值得彆人的稱讚,不僅自幼聰明好學,資質頗佳,更是心性沉穩,做人做事都很是認真,不過三歲稚齡,在江湖上便已有了“神通”之名,無論是心智還是武功,都遠遠超過同齡之人,即便沒有無爭山莊這座大山,如此天賦的孩童,人們見到也是要讚上一句的,更遑論他還出生名門。

那時,在一片驚歎與讚揚聲中,唯一例外的怕隻有他的父親了,每每當他有所成就想向父親炫耀之時,他的父親從不會讚揚他,甚至必要找出些弊端,逼著他往更高,更遠看齊,或許便是因著從未得到,即使當時隻有三歲,他卻也生了執念,立誓要讓父親以他為榮。

於是,他越發用功也越發努力了,而他在江湖上的名聲也愈發大了,猶如一顆眾望所歸,冉冉升起的新星。

隻可惜,災難來得如此突然,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他自己。

莊內闖入了強人,且乘勢放了火,無爭山莊裡頓時陷入混亂,當他被仆人匆匆從書房帶出來的時候,恰好撞上了父親與敵首的激戰,隨後,一片鋒銳的刀光迎麵撲來……

他被誤傷了!

便是在場的父親都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都分不清這抹刀氣是從誰手中發出,隻知道,當父親回過神來時,他已倒在了一片血泊中,臉上……滿是鮮紅。

當時的他隻覺眼睛一黑,雙目便是一陣劇痛,兩隻手更是緊緊的捂住了眼部,第一次沒法維持住心神,如同一個正常的孩童般,嘴裡呼著“父親”兩字,哀嚎不已。

然而這次,便是父親,也幫不了他。

初時的他因著年紀小,還沒意識到許多,隻天真的覺得這不過是一種病,如同以往生病了般,多喝些苦藥眼睛就能好起來,但耳邊日複一日的聽到的父親的歎息和母親的嗚咽,他也本能的意識到了什麼,卻仍是懵懂。

直到過了足足兩年,他喝了足足兩年的苦藥,經過幾乎上百位大夫的診治後仍不能看見東西,他才正視到……他徹底瞎了。

無爭山莊的少莊主、繼承人成了個瞎子,一個再也恢複不了的瞎子。

嗬~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又是何其的令人唏噓!

從此,他的周圍隻有一片黑暗,再也不複光明,而那抹傷害他的銀色,反倒成了他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抹顏色,也是最後的印象——無聲無息,卻晝如白夜,恍若離彆之息。

與此同時,他的耳邊也不再是讚歎,更多的隻有惋惜……與同情。

即使他在失明後仍靠著加倍的努力保持了成績,即使他的天賦與發奮讓他的成就依舊遙遙領先於同齡人,但人們每每稱讚他時,都會在後麵添上一聲歎氣,又或是一句惋惜。

“可惜……”

“可惜……”

甚至許多名望極高的武林前輩們,當麵對他雖然讚不絕口,轉過身卻不止一次的在他人麵前表示各種同情、惋惜……卻怎麼都遮掩不住那居高臨下的姿態。

隻因他不再健全,那些人便覺高人一等,不論他有何家世,有何背景,隻是失明這一點,他便成了所有人都可以同情的對象,更能肆無忌憚的開口惋惜。

為此,他還沒如何,母親卻先一步病倒了。

早在母親生產他之後,大夫便有言母親身子首創,傷了根本,必須小心調養,這些年經著父親的仔細照料,本已有了些起色,但他的事一出,母親便心神受創,若是原來還寄望於他的眼睛能被醫治好,那麼在求醫的兩年裡,她也徹底的絕望了。

兩年時間,不斷重複著滿懷希望到陷入絕望的心情,母親的心神早已破敗不堪,當最後的神醫都表明他的眼睛無法恢複後,母親便徹底沒了念想,加上外界的一些紛紛擾擾與流言蜚語,不過一月,她便躺倒在了病床上。

然而,即使如此,外麵的人仍不肯放過她,不斷的有人來探望,都是與無爭山莊交好的世家名俠,卻每每都要提及他和他的眼睛之事,說上幾句惋惜與同情,好像約好了般,但這卻讓母親的病……更重了。

為此,年少的他有一次直接進門衝撞了對方,最後的結果,卻隻是被父親當著來人的麵狠狠罰了兩棍子和一天一夜的麵壁,來探望的人依舊故我,母親經此一事,病情愈發惡化。

終於……在半年後的一個夜裡,母親閉上眼睡過去後,便再沒醒來。

他的母親……死了。

因為他,也因為……那些流言。

怨恨至此而生。

他既恨自己的弱小,也怨父親嘴上的大義,更恨的……便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武林名人。

在母親的靈堂上,聽著祭拜者一道道熟悉的聲音,原隨雲眼中一片無神的幽暗,雙手……卻早已滿是青筋。

但他最後還是忍了下來,甚至還能露出最完美的表情,應對這些或虛假,或客氣的寒暄。

隻因他知道,他的父親不會容許他做出任何有失無爭山莊顏麵的事,他的父親很愛他,卻也更看重原氏家族。

而他也已長大,他知道,即便發難,發怒,世人也不會認可他,畢竟彆人也隻是閒來說上兩句,且完全是出於好意,若是他真的說出母親是被流言所累,世人怕還要說母親太過心窄了。

他還太年輕,也太弱小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隻有更加的努力,更加的發奮,對自己的要求也更加的苛刻。

至此,他的言行舉止愈發得體,才學武功更是高超,不過幾年,讚揚與驚歎再次包攏他,人人都說他文武雙全,才高八鬥,而且溫文爾雅,品性敦厚。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開了個巨大的口子,早已疼得幾近麻木了。

所以當已是華山掌門的枯梅大師找上他的時候,他……沒有拒絕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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