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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模塊已關閉……]
[正在停用皮膚製熱設備, 請稍等。]
[設備已關閉。]
[製冷泵降低運轉功率至正常。]
[進入低耗能模式。]
一連串機能提示在亞伯的眼前飛速略過。他靜等機體陷入沉靜,於仿生人而言過於聒噪的製冷泵也逐漸安穩下來,亞伯在黑暗中睜開深藍雙目。
他轉過身。
夏天睡著了。
亞伯重新穿上深色製服, 將紐扣規整地係到脖頸處。而後仿生人轉身, 躺在充電床的亞裔姑娘已然沉沉睡去。
他停頓幾秒, 而後向前。
仿生人的視野裡,一切細節無所遁藏。
體溫、心跳與呼吸頻率,清晰地陳列在亞伯的視野當中。仿生人微微俯身, 他的頭顱與夏天的麵龐相距半米, 對方睫毛顫動的規律、發絲隨著呼吸起伏的樣子,對亞伯而言纖毫畢現。
她睡得很安穩。
烏黑的長發散落在白色的被褥之間,明晰的對比色更襯她象牙白的膚色光()潔柔軟。纖細的亞裔姑娘蜷縮在厚重的棉被裡,水潤的嘴唇微微勾著,似乎是夢見了什麼快樂的事情。
亞伯注視著她安詳地睡顏, 伸出了手。
仿生人乾燥、寬大的掌心落在夏天的額頭,人類的體溫隨即傳遞過來。恒定且健康的溫度讓亞伯的視野中亮起了“健康”的標識。
同時, 他的處理器也將再明顯不過的分析呈現在亞伯眼前。
她很弱小。
不是戰鬥人員,沒有防禦能力, 瘦弱嬌嫩的肢體不堪一擊。創世號上配備了仿生人,除卻在人類休眠時期負責維護飛船的正常行駛, 也是為了保護像她這般毫無反抗能力的船員。
而睡夢中的夏天,儘管沒有因亞伯的動作驚醒,可她好似依賴般, 下意識地朝著亞伯的掌心靠了靠。
出於本能地, 她將臉頰送入他的手中。
純粹的依賴與信任,讓亞伯感受到了再明顯不過的,傳遞快樂的電訊號。
如此弱小, 隻能依靠著他的夏天,卻徹底看穿了他的計劃。
他能很輕易地斷定出夏天是否再隱瞞或者說謊——細微的停頓、心跳與呼吸的變化,就算她清秀麵龐不帶任何變動,身軀的反應也讓夏天如同一張白紙般在亞伯眼前徐徐展開。
但讓仿生人始終無法計算出結論的是,為何她也能一眼看穿他。
——你是要殺死我嗎?夏天這麼問。
亞伯必須承認,他的中央處理器遠比其他量產型號更優越。在無數次的推論和計算中,仿生人得出了數以萬計的結果,而在這之中,沒有任何線索與計算量,能引向她直接發問的走向。
夏天不可能看穿他的計劃。
可她確實做到了。
她很聰明,但也不是那麼聰明——隻有各個領域的尖端人士才擁有登上創世號的資格,與他共事過的所有人類都非常優秀。比夏天更敏銳、更天才的人比比皆是,但沒有任何一個,和夏天一樣,仿佛生來就了解他的一切。
究竟是為什麼呢?
[分析模塊正在啟動……]
[已重複計算1145次,是否重複計算?]
亞伯毫不猶豫地再次進入計算模式。
兩天內他利用處理器計算了千餘次與夏天接觸的場景。
起初,僅是1號休眠倉內的寄生生物需要食物。
它的耗能很低,數個月進食一次即可。亞伯不能傷害人類,因而他選擇利用船載係統的BUG,小小的多線操作就能讓係統出現故障,並隨機放出一名船員。經由船載係統指引,他們會自然而然地走向1號休眠倉,試圖喚醒船長解決問題。
但夏天醒來後,並沒有立刻移動。
她始終沒有行動,亞伯無法違背程序限製,不得不出麵“協助”對方。
接下來的事情理應很簡單,她向亞伯提出關於係統故障的問題,或者要求麵見船長。不論是哪個方向,都能自然而然地引向1號休眠倉。
但夏天表現地卻像是完全不在乎休眠倉故障。
她並不急於解決故障,也不打算立刻重歸休眠。仿佛知道亞伯在利用鑽研廚藝打發時間一樣,夏天主動提出要他大展一番身手,並在閒聊時話題引向了亞伯感興趣的方向。
她願意和一名仿生人談及創作,而對亞伯來說,除卻父親外,沒有人在乎一名人造機械在充電間裡做什麼。
出於好奇,亞伯想看看她見到外星卵會是什麼反應。
他邀請她來到自己的充電間。
但夏天並沒有亞伯計算的那般展現出恐懼和焦慮。
她很意外,可即使外星生物近在咫尺,在亞伯的掃描模式中夏天的心跳也沒有因驚恐而加快。
連見到1號休眠倉的成熟體也是亦是如此。
就好像……她早就見過這些外星生物,並對它們了如指掌一樣。
夏天的每一步、每一句話,每個反應和行為,都恰好超出了亞伯的計算結果。她總是會做出出乎亞伯推斷與預測,甚至是討他歡心的抉擇,連表現出的幾分依賴和信任都是那麼讓他感到快樂。
會是巧合嗎?
也許是的,但接連數個巧合下來,亞伯的處理器給了他一個低到趨近不可能的幾率數字。
難道她是故意的?
可亞伯不論如何也計算不出來,夏天究竟憑借什麼細節與破綻,看穿了他的動機與計劃。
但千餘場的計算,不管是否為死局,有個結論在亞伯看來無可爭議——她不一樣。
和夏天交談,亞伯既不會感到冒犯,也不會覺得無趣。甚至亞伯能看得出來,她故意選擇了亞伯感興趣的話題和方向,每個關鍵拐點都會點在讓他意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