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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 夏天沒能如願。
轉天上午,她打著安神藥不管用的名義出門看郎中, 坐在隔壁的茶館包廂, 等來的卻隻有披著陳昭人皮的惡鬼。
“鶯鶯姑娘不願來。”他一進門就開口。
書生漂亮的臉蛋上寫滿了遺憾,他雙手抄在寬袖之中,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托我捎話給你, 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報不了就不報了, 大不了下輩子為嫂嫂您做牛做馬償還。她說, 至於這輩子……陳家她惹不起, 嫂嫂您也惹不起,恕她就不摻和這恩怨了。”
坐在茶桌後的夏天,隻能一聲感歎。
對方不來, 她也不能闖進鴛鴦樓逼問吧。
而且,鶯鶯的選擇倒也不意外。
像這般境地的女子,除卻自保,怕是什麼也不在乎了。她不在乎陳暉死活, 也不會因地痞的毆打反抗, 因而夏天出言救她?人情欠著就欠著,這世間門虧欠她這麼多,她去虧欠彆人,又能怎麼樣呢。
是夏天拿著現代法治社會的思維去揣度古人了。
“沒關係。”
不幫就不幫, 夏天也理解。
她對著惡鬼笑了笑:“若做那強人所難之事,我與那地痞流氓也沒甚區彆。而且……”
“而且?”
“她不來, 也並非沒辦法打聽,”夏天的腦子轉得飛快,“得勞煩你下樓一趟。”
惡鬼聞言, 一雙桃花眼笑得彎了彎。他煞有介事地撩起袖子,雙手作揖:“嫂嫂儘管吩咐。”
光看這幅模樣,倒確實是個文雅的翩翩讀書人。
誰能想到,生前的陳昭骨子裡也是個偽君子呢。
“你在往樓下多露露麵,確保茶館的其他客人都見過你後,便自行離去就是,”夏天囑咐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
“那我就在茶樓外等候嫂嫂。”
“嗯,去吧。”
書生又作一揖,而後轉身離去。
自古以來,茶館茶樓都是鄰裡街坊聊閒話的地方,沒什麼比這裡消息更靈通的了。
上至老人,下至孩童,總有口渴落閒的時候,總會來茶館要一碗茶水喝。
夏天不好直接去問,沒關係,見了當事人,誰不會在背後議論幾句閒話呢。
更遑論陳家在鎮上“聲名在外”,誰人不知陳家一郎的模樣?倒是夏三娘,剛被買回去就娶進門,她今日脫下喪服在外行走,旁人隻覺得夏天是麵生的新婦,根本無法將之與陳家聯係起來。
她在包廂裡特地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門,約摸著差不多了,才付錢離開。
轉到一樓,夏天稍稍一停,果不其然就聽到了桌邊的老人出言向周遭人問詢。
“將將走出去的,莫不是陳家一郎吧?”
“是他,準沒錯!我平日攤子就在學堂附近,時常能見到他。”
“陳家大郎死了才多久,這就有閒情逸致出來吃茶啦。”
“王伯這話說的,人死了,日子得照過不是?這讀書人課業不能耽誤,陳家一郎在學堂忙著呢,書得讀,喝碗茶又怎麼了。”
好些個閒言碎語過後,終於聽到那王伯的聲線驟然壓低。
好在古代社會沒有城市噪音,夏三娘的耳朵比夏天本身的靈多了。她依舊敏銳的捕捉到了旁人的交談聲。
“要是尋常死了,也就罷了。可那陳家……連那街痞說了陳家大媳婦幾句,都被挖去了心肝,這戶真的是做了什麼冤孽事,叫惡鬼糾纏上了吧!”
“哎呦,這晦氣話可說不得,我還給陳家送菜呢!”
“你不招惹,自然是沒事。”
“那要說招惹,我記得東街的仇老三——”
“這事不是最近才出的嗎,十幾年前的事情,也不至於吧。”
仇老三,十幾年前?
夏天迅速捕捉到了關鍵。
她收回注意力,將茶錢付了,拎著衣袂悄無聲息地走出茶館。
正午時分,茶館內客人絡繹不絕,誰也沒注意到一名穿著素色衣衫的年輕婦人匆忙離開。夏天跨過門檻,從街頭一轉,就看到頂著陳昭人皮的惡鬼,正在烈日之下等候自己。
鬼怕陽光,但畫皮鬼披著人皮,自然是不怕這炎炎灼日的。
他手持蒲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著,聽到腳步聲,乾脆把那蒲扇往額角一搭,含情的桃花眼轉過來。
這麼一瞧,當真是個端莊的君子。
“嫂嫂。”
“陳昭”揚起驚喜的笑容,迫不及待上前:“可是打探出什麼來了?”
夏天也不和他繞彎子:“東街的仇老三,你聽說過麼?”
惡鬼歪了歪頭,白淨麵皮上浮現出迷茫神色:“這鎮上住著這麼多人,我也不可能哪個都認得。這廝可是做了什麼壞事?”
“我還沒說他是誰,”夏天側了側頭,“你怎麼就知道他做了壞事?”
“嫂嫂有所不知。”
“陳昭”清朗的聲線微微拖長:“東街住著的,都是些沒田沒地,也沒有正經營生的懶漢和流民,死了的那個街痞也是住在那邊的。他人都住東街了,自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行吧。
夏天對這個“東街”沒什麼概念,但仔細想想,鴛鴦樓也是在鎮子東邊。聯係起來,她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微妙關係。
可這樣的人,怎麼會與陳家產生關聯呢?
聽茶館裡那幾名閒聊老人的意思,這名仇老三,不僅有關,還“招惹”過陳家。
繼續打探下去也不是個法子,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夏天思來想去,做出決定:“你能打聽到這仇老三住在哪麼?”
“這個不難。”
“那今晚我要去他家一趟。”
“嫂嫂要去?!”
饒是惡鬼,聽到夏天這麼說,也是大吃一驚。
畢竟在古人觀念裡,一名寡婦要趁著夜色到彆人家裡去,怎麼也不會是好事。但夏天可不在乎,她甚至還盤算起具體時間門:一般而言陳家人入夜就睡,小桃更是偷懶,確認夏天用過飯就能從她的眼前消失。
而打更人,應該也不會深入所謂的“東街”。
隻要畫皮鬼將她從陳家轉移,不會有人發現的。
“就這麼辦,”夏天篤定道,“我有辦法問出線索。”
…………
……
而夏天的自信可不是白來的。
深夜打過一更,夏天便從床榻上起身,特地將脫下的喪服又換了回去。
古代社會沒有霓虹電燈的光汙染,一旦入夜,鎮上的燈熄了,便是進入了全麵的黑暗。今夜剛好陰天,在畫皮鬼的協助下,夏天輕鬆翻過陳家院牆,朝著東街走去。
這一襲白色衣裙,搖搖晃晃走在陰暗處,彆說有旁人看見,連夏天都覺得自己比做書生打扮的“陳昭”更像是惡鬼。
“嫂嫂準備……”
真正的惡鬼在她的耳畔放輕聲音:“做些什麼?”
哪怕是幾不見光,“陳昭”的麵龐近在咫尺,夏天稍稍轉過頭,仍然能看清那雙桃花眼底的期待與狡黠。
他們已經來到東街了,根據“陳昭”的說法,左邊起第三扇門裡,住著的就是仇老三。
“既然他做過虧心事,”夏天說,“乾脆就裝神弄鬼,嚇一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