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頭暈得很,好似被人扔進了漩渦裡,而且有什麼東西正在抽離他的記憶,讓他慢慢忘卻。那些鮮明的笑臉和鮮活的生命都開始褪色,說話聲也聽不太清,就在這一片茫然迷糊當中他看到了一座山。
一個藍色的牌立在山腳下,周圍有閃爍的亮光。明明是黑天,那不是燭火的光卻把牌打得清晰可見。上頭字體是自己沒見識過的形狀,可那三個字他認識。
望思山。
望思山?在哪兒?鐘言頭痛欲裂,轉眼間又聽到自己和彆人說話,那些人都穿著自己沒見過的衣裳樣式。
“莫非真有陰生子降世?那些惡鬼是來找陰生子的!”
陰生子?再然後眼前一晃,自己也換上了一身紅色的衣裳,隻不過衣裳的樣式也很稀奇。而另外一個不人不鬼的人抱著自己,一半身子是人,另外一半好似散掉的人形,猶如一陣黑煙。
“終於……生死不離,白頭偕老。”鐘言看到自己幸福地靠在那人的懷中,那人的手裡攥著一方紅蓋頭。
最後眼前全黑,鐘言一頭磕在秦翎的墓碑上,徹底陷入了昏迷。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輛馬車,車上掛著紅色綢緞,等到車停下,穿著一身喜服的秦瑤被徐長韶扶了下來,提前掀開了紅蓋頭。
原本應當去徐家的紅轎被換成了馬車,隻因為徐長韶答應了秦瑤,過門之前要讓她看看她大哥的墓。
“居然在山上。”秦瑤臉上的胭脂已經哭花。
“咱們上去吧,你兄長是我的舊友,於情於理我也要看他來。隻是不知那墓穴的風水好不好,你若覺著不好可以遷入你秦家的祖墳。”徐長韶也穿著喜服,可兩人的臉上皆無喜色。
“不必了,我大哥他不喜歡人多熱鬨,
這裡山清水秀,依山傍水,說不定他真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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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我答應過你兄長。”徐長韶緊緊地回握住她那隻冰冷的小手。
兩人在丫鬟和貼身小廝的陪伴下再登了幾l十台階,秦翎的墓就到了。隻是他們都沒想到這裡會有人,有元墨、小翠以及一位陌生的道長。
“許媽媽!”秦瑤瞧見了許蘭就放心了,她在,小逸必定也在。她不顧一切地快走過去,許蘭瞧見她立馬跪下行禮,同時將懷裡哭鬨的小公子給了她。
“四小姐!”元墨和小翠更為震驚,今日是四小姐成親的日子啊,她怎麼來這裡了!
“我來看看大哥。”秦瑤抱著小逸,目光停留在石碑前頭,“那是……長嫂?長嫂回來了!”
徐長韶這時也到了墓前,穩穩地扶住抱了孩子的秦瑤,生怕她摔倒。
而暈倒在墓碑前頭的人就在這時動了動,緩緩睜開哭腫的睡眼。醒來之後鐘言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裡,更不知道這些人都是誰。
可是心裡像是被誰挖空了一塊,隱隱作痛。
他再看向眼前的墓碑,一字都沒有。這是誰的墓?
光明道人悄悄地走到了秦瑤的背後,說:“我在他身上下了藤術,不然他就要自儘……我沒想讓他死。這藤術隻能下、不能解,等我走的那天才會自然解開。你們……要不要過去和他說說話?不過他現下必定已經不認識你們了。”
蘇醒過來的鐘言還在發呆,他看著四周,隻有一把骨扇,一段短短的續命繩,以及手上的舊戒指。骨扇顯然是用了很久的貼身之物,扇麵是梅蘭竹菊,可續命繩為何變這樣短了?這不該啊,自己可是有長長的一條。
他再摸身上的其他法器,居然一個都不見了。這是給丟了還是讓人打劫了?而手上那枚戒指舊得出奇,看上去不值什麼錢。
他又摸了摸鬢角,隨手拿下一朵白色的紙花。
奇怪,這花是怎麼戴上的?是自己戴的?不過既然戴了就戴著吧,鐘言並未覺著有什麼不好,轉手收起骨扇和續命繩,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他再看向不遠處的那幾l個人,有人、有紙人、有泥人、有道人,地上還有一隻死雞。他們都不說話,也不過來。
大概是不認識吧,或者被自己這幅樣子嚇得不輕,那自己就走吧。鐘言最後撣了撣衣服,臨走之前又看了那墓碑一眼。
不知道裡頭埋著什麼人啊,怎麼連個名字都沒有?不過現下自己要去尋找師兄了,不知道他落在何方,是不是被什麼法陣給困住了……望思山,陰生子,這六個字闖入他的意識,他更奇怪了,腳下這座山叫純靈山,方圓幾l百裡並沒有一座山叫望思山,那這幾l個字是怎麼來的?鐘言擔心
() 著,
又隱約覺著有什麼大事發生過,
最後想不明白,毅然決然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隻覺得累得很。
他太累了,他得找個地方吃飽喝足好好歇息。
“少……”元墨剛要開口。
“不必了。”秦瑤攔住了他,眼淚落在了小逸的臉上,“讓長嫂都忘記了也好,否則長嫂活不下去的。從此之後小逸便是我與夫君的孩兒,我必定會撫養他長大成人,讓大哥和長嫂放心……願長嫂從此平安無憂,再無坎坷。”
元墨和小翠都閉上了嘴,在那抹鮮紅色的背影徹底消失的前一刻,兩個人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大少奶奶,願您再無落淚之事,還望再有相見之時。
天黑了,最後還是又亮起來。
隱遊寺裡起了一把火,足足燒了一夜,似乎要將寺廟的一瓦一角全部燒穿。現下明火已經全滅,可清慧目之所及都燒成了焦黑。
唯有他身上無恙,就連僧袍都未燒一角。他看向頭頂的雲,黑雲已經被他逼退回千佛山的上空,隻是不知道那片雲下次現世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那時有沒有人能攔得住。
他重新坐回巨石之上,頭頂忽然光明萬丈。
清慧將九環法杖放於麵前,頭一回發覺他可以直視那光芒。這也是他頭一回拚儘能力,以不敵的修為擋了一夜的火勢。他自來就是愚笨的,山上山下的百姓都知道他沒有慧根,可如今他又明白了什麼,腦袋裡清明得很。
“阿彌陀佛。”最後他雙手合十,臉上掛住了輕鬆的笑容,“弟子,悟了。”
又過了半柱香,被燒得幾l乎沒了形狀的正殿大門在大師兄的推力下轟然倒塌,殿外一片狼藉可見昨夜之凶險,而殿內如新。
“住持!”他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的清慧方丈。
但此時的方丈已經不會再回應他了,顯然沒了氣脈。
越來越多的僧人湧了出來,將清慧圍了一圈又一圈,不知是誰發現的,方丈雙手合十的手上出現了一塊黃色斑塊,斑塊很快遍布全身。日光再一次不吝嗇地灑向燒焦的大地,宣告了往後土壤的重生,而清慧的屍身迅速變得僵硬,乾枯脫水,最後凝成了一具淡黃色的屍骨。
一顆金色的舍利子從清慧的口中掉了出來。
“住持成佛了!住持他成佛了!”大師兄頭一個反應過來,他當即坐下打坐,帶領寺內僧人開始為方丈念經。一時之間誦經聲四起,近千年的古寺迎來了第一具真正的金身,而成佛的不是天生慧根的清遊,而是缺乏慧根卻以一己之力護住全寺和山下的笨人。
就在這片日光當中,隱遊寺大門上那塊刻著寺名的牌匾掉了下來,木匾被燒得七零八落,字跡也被熏黑不清,而“隱遊”這兩字隻剩下其中一部分,隱剩下了心,遊剩下了方。
牌匾正中,為心方寺。
山下百年,伊人如故。
“啊……”鐘言胸口一疼,在冰冷又明亮的病房裡醒來,他好像又開始做夢了。
夢裡經曆了很多,但是卻很難一一記清,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脖子,鼻飼管已經取下來,沒有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等到他睜開雙眼,看著他的人還是自己的陪護飛練。
“你醒來了?”飛練趕緊將病床搖起來,“你這回昏睡了兩天,是不是又做夢了?”
鐘言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飛練坐到了他的床邊,“怎麼哭了?”
鐘言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但他快速地擦乾了眼淚。
“是不是又做夢了?夢見什麼了可以和我說。”飛練溫聲安慰。
“不,沒做夢,我以後都不會再做那種夢了。我不是餓鬼道,我隻是一個病人。”鐘言抬起頭笑了笑,“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嗯?”飛練看上去特彆驚訝,仿佛這是他頭一回從鐘言口中聽到這句話,“你……你不是餓鬼道了麼?”
“不是了,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認清現實,我已經好了。”鐘言摸了摸肚子,“能幫我點個外賣嗎?”
“好吧……不過你這改變也太快了。”飛練顯然成為了發懵的那個人,他拿起手機,“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鐘言舔了下嘴唇,這一次他來破掉夢境,“豬肘子和榴蓮,大桶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