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8 章 【陰】不化骨8(1 / 2)

餓骨輪回[無限] 曬豆醬 12213 字 3個月前

眼前仿佛還有金佛,鐘言緩慢地站了起來,這一次,他感覺到了更多的不同。

他越來越覺著,自己應該是一個鬼,更像一個鬼,而不應該像人。

從放出了第一個燒死鬼開始他就有明顯的感覺,他會和身體裡的惡鬼深深共情,感受到他們死前的痛苦,以及痛恨那些讓他們變成了惡鬼的……人。

燒死鬼是被人以玩鬨的形式燒成了炭,燒死之後還有人笑問“他熟了沒有”。他應該是一個社會地位很低的人,走在街上也不顯眼,大概率是一個乞丐。在以前,乞丐可是隨街都是,街道上遠沒有現在這麼乾淨。乞討是底層人最主要的生活方式,有些人一家子都是乞丐,爸媽是,孩子生下來也是,代代相傳。他們死了也不會有人注意。

病死鬼是一個老婦,患有嚴重的肺癆,一生都在伺候人。她是這個家庭裡的隱形人,年輕的時候負責生和養,年老之後負責安靜去死。她被榨乾了一輩子的價值,死前想要喝口水都沒有人端來,死之前沒等來孩子們的眼淚,隻等來了希望她早死的咒罵。

凍死鬼和自己一樣都死在河裡,他急著趕路所以要冒險從冰上渡河。他不是不知道冰層的厚度不夠,走上去很有可能一命嗚呼,但是他那一刻什麼都顧不上了,因為他需要錢。鐘言從冰凍中蘇醒後就記著凍死鬼對錢的渴求,他是一個可憐人,可能隻是為了賺一點小錢,買一個窩窩頭,或許是家裡急著等銀子用,便走上了早已碎裂的冰層。

女媧更是不用說了,幾乎被殺到滅跡。但哪怕女媧出生沒有尾巴,她們注定也是命運多舛的一脈,隻因為她們的性彆。數以百萬的女孩兒留在了嬰塔裡,或隨意丟棄,或折磨致死。

而第五個鎮墓獸,生下來便是有權官爺的陪葬品。他人生隻見過一次陽光,便是下葬那日。

第六個鬼還沒出現,可鐘言已經夠了。

他痛恨人。

人人都說惡鬼恐怖,但誰又知道惡鬼何故?

是那些不平等的身份、不公正的對待以及殘暴的認知養出了惡鬼,若沒有人在先,哪有什麼怨?鐘言發自內心地可憐這些惡鬼,甚至還想到了隧道裡出現的那個“高考女孩”。她叫女孩,就說明她的鬼形還是少女時期的模樣,那是她這一生最為燦爛輝煌的年華,芳齡剛好,學業有成。

她還沒有被家裡藏起全國數一數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去讀大學甚至不要錢,那個時代國家大力扶持大學生,隻要你去讀,不僅免費,每個月還有17塊錢的生活補助。

她還可以拿起鋼筆,在決定命運的考卷上留下工整娟秀的字跡,用三角尺、圓規來解題,然後認認真真選擇自己將來的專業。她如果去讀了書,現在說不定就是自動化領域的元老級專家。

她還沒有因為嫁人後大著肚子下地收玉米而受傷,一條腿卷在了收割機裡,最後不得不截肢。

她還沒發現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最後居然不站在自己這邊。母子不僅不連心,兒子甚至成為了下一代

的幫凶。

她徹底失望了,

她徹底被這個世界看不見了。

其實每一個成為惡鬼的人,

在死前就已經“死”了,死在規則之下、教條之下。

鐘言控製不住地去想這些事,心臟的跳動都變成了一條波浪線,一會兒高高拋起一會兒低低落下。徹骨的仇恨將他緊緊包裹,周身一片沸騰,他聽到了來自鬼語的呼喚。

“en——“

隻是放出了六個鬼,鐘言就在腦海中聽到了。他閉了閉眼,一種奇異的情感從隱秘處冒了出來。

其實,你完全可以結束這一切了。

要不要殺了他們試試?

蠱惑般的念頭宛如一把巨大鐮刀在鐘言還有一絲理智的腦海裡收割,真正的惡念變成了捏緊他喉嚨的鬼爪。鐘言不由自主地踩在一架天平的中央,隨隨便便往哪邊走一步都會引起滔天的動亂。幾百年前他在寺廟裡沒讀懂的佛經如今手把手地教會他讀懂了。

“言兒,你萬萬不可變成終餓。終餓可滅世矣。世上雖有惡人,但也有好人,不能以惡人為因,好人受果。”

首先發覺到不對勁的人是王大濤。

他身上隨時隨地都帶著能量檢測裝置,附近的能量波動是他從未見過之強烈,顯而易見,波動的原因不是彆人,而是鐘言。現在連他都開始後怕,餘骨是神算子,他隻能看到結果,但是看不到經過。

他確實看到鐘言放出惡鬼後所有人安全離開了,但是餘骨看到的“所有人”,還是人嗎?

會不會是鐘言將他們全部鬼化了,他們離開望思山的時候都不喘氣了?

王大濤不敢想,更何況餘骨隻算到他們安全離開,沒算到其他的人類安不安全。平子真作為六級傀行者還算穩定,鐘言可就太不可控,他比平子真多了鬼的性情。

“呃……”鐘言在這時忽然按住了太陽穴。

他的頭很疼,當年被鎮壓在響魂大鐘下的副作用仿佛還在。不僅是鐘聲,清遊所說的每句話都在他腦海裡不停地響起,好像短短幾秒就過完了他們相處的幾十年。他又一次看到了,清遊會因為自己弄死小魚就生氣,因為自己隨意踐踏花草而難過。

他們從旱魃殺死的人裡救出一個小孩兒,他們跋山涉水去解救人燈,他們甚至還養了一條秉性暴烈的龍……

惡念從心頭緩慢退下,當那個高大的人在心裡站住時,鐘言擁有了錨點。

大和尚花了那麼多精力讓自己通了人性,不是為了讓自己大開殺戒的。

而鐘言的種種反應也被飛練注意到了,但是他並沒有乾預。

他隻是觀察,順其自然,並且隨時隨地準備成為鐘言的左右手,僅此而已。他有了上一世的回憶,他是飛練,也是秦翎,他理解了秦翎最大的心願,並不是永永久久地活下去,而是小言自由。所以他不要小言為自己守寡。

原本鐘言是自由之身,但因為嫁給自己這麼個病秧子才被困在秦家,不得不變成了大少奶奶。那個時代的女子哪有不苦的,哪

怕鐘言是男兒身,他穿上裙子就不得不“像個女人”

所以如果師祖今天要殺鬼,飛練便幫他殺鬼,他要殺人,飛練便幫他滅世。無所謂了,反正都差不多。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餘骨見大家都不說話,隻好自己來問,“你都記起來了?到底是誰想要殺飛練?”

“記起來了。”鐘言從沒記得這樣清楚過,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害怕雷聲。因為自己在響魂大鐘裡聽了四十九天的雷劫,震耳欲聾。

“那到底是什麼人要追殺咱們?”白芷問。

鐘言儘量忽視太陽穴的疼痛,目光看向王大濤。

王大濤正在調試能量測試儀。

所有人一起看向了王大濤。

王大濤這才抬頭:“你們都看我乾什麼?怎麼了?”

然而等待他的卻不是一句回答,反而是鐘言的撲殺。王大濤到底隻是一個一級傀行者,當他遇到危險時巨大的鬼影已經竄出身體,以保護“宿主”安全為第一要務擋在了他和鐘言當中。那鬼影就像一座不可撼動的黑色大山,足以撐起一棟搖搖欲墜的居民樓,也能夠撐住巨石滾落的山洞。

但是它在鐘言麵前毫無威力,宛如一麵空氣牆。鐘言輕輕鬆鬆地穿越了它,直達王大濤的麵前,鬼手眼瞧著衝他的上身而來,足以一爪掏空他的胸腔。

王大濤卻隻能看著,因為鐘言的速度太快了,作為一個普通人來說他的各方麵素質都不能和半鬼抗衡。而唯一的優勢,巨大鬼影,在鐘言麵前就像一塊豆腐那麼好切。短短的四分之一秒他想到了許多畫麵,那些和自己並肩作戰的隊友們還是一張張年輕麵孔。

所以,是時候輪到自己了吧?自己可一直都是全隊的希望,目標是成為唯一的那個活著拿退休金的人,這回完蛋。

然而那隻手穿過了他,又沒穿過。

那隻手精準迅速地錯身而過,和王大濤的身子打了個招呼似的,而後貼著他的肋下朝他身後而去。期間鐘言還用另外一隻手推了他一把,將他狠狠地推向了飛練那邊。這陣由鐘言化作的陰風僅僅是吹了他那麼一下就過去了,等王大濤反應過來,他看到何問靈和的身體開始騰空。

“抓住她!快!”危機意識立馬開始工作,王大濤雖然不是最厲害的,但是經驗最為豐富的那個。在這種情況下誰不對勁就等於被盯上了,哪怕僅僅騰空不到幾厘米。

就這幾厘米的高度,何問靈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白芷迅速轉身去抓,果然,這小妹妹是真debuff滿身,每回都是拿她開刀。但就在王大濤喊出聲的一刹那何問靈開始快速上升,短短一秒內升高了十幾米。飛練的觸手和柳條同時奔著何問靈而去,試圖從左右兩邊攻破,將人解救下來。

可奇怪的是,何問靈的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她不像是被忽然間拎起來的,也不像是踩著什麼會飛的鬼影。她就是莫名其妙地騰空了。

鐘言麵前,平子真沒有完全躲開剛才的突襲,他的腹部已經被自己撕開了

一個足以致命的裂口。但奇怪的是裂口裡頭沒有人的臟器,血液、骨頭、肌肉、脂肪……通通都沒有。但他也不是紙人,要是紙人肯定能看出撕裂後的不規則痕跡,鐘言不可能認不出來。

他的傷口是人類的,但身體不是。也不是紙身,而是一個狀似真實的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