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合】餓鬼道4(1 / 2)

餓骨輪回[無限] 曬豆醬 9745 字 3個月前

鐘言此刻很是頭暈。

是自己眼花了,還是自己已經死了?為什麼同時瞧見了三個?可是他再一想,我靠!

我能同時瞧見二個,是不是說明這仨也已經歸西了?所以我們陽間無緣,陰間團聚了不成?一起死到陰間做苦命鴛鴦了?

但鐘言扭臉再一瞧,更不對勁了,怎麼大家夥都在呢?他們這是直接被人一窩端,被團滅了是吧?

“咳……”還沒張口就先咳嗽,鐘言的胸腔腹腔還疼著,雖然傷勢好了可感覺仍在,“你們……你們怎麼……都嗝屁了?”

話卡在喉嚨裡頭,鐘言忽然間自己坐了起來,這一回他沒再注意身邊的這些人,而是看到了遠處的娘親。

娘親還是如從前那般溫柔寬容的模樣,隻不過脖子上多了一道刻骨的劃痕。她不再開口說話,單單是站在那裡就能夠讓鐘言流眼淚。鐘言不顧虛弱,掙紮著站了起來,晃悠了兩下明顯站不太穩。

“娘?”晃了幾下之後鐘言終於站穩,這回娘親終於不在街市的另外一邊,而是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娘!”鐘言越跑越快,跑步時他仿佛褪去了這身鮮紅的衣裳。他的長發逐漸變短,身高變矮,麵容也從成年人的模樣變回了小孩子。他重新穿回了活著時候的最後一身衣裳,和娘親的衣裳顏色相同,因為是用同一塊粗布做成。

“娘……”最後他滿足地投入到娘親的懷抱裡,宛如當年,他什麼都不用怕,隻需要躲避在娘親的庇護之下。

他在這世上是有娘親的,不是沒有人要的孤魂野鬼。他的身體不再冰冷異常,反而回想起了溫暖的過往。但觸碰到他麵龐的那隻手卻是冷的,灰白色,沒有血色,鐘言立馬抓住那隻手,將自己的臉壓在掌心裡。

他什麼都想起來了,原先自己那時候就死過一次,死在了那個即將下雨的傍晚。

咽氣咽得很慢,鐘言幻想著自己吃著東西便再也沒了動靜,手裡隻緊緊抓著一把黃土。他有好多想吃的東西,想吃娘親做的糕和粥,也想吃狗碗裡帶肉的飯。他也有很多話想說,特彆想問問爹為什麼跑了,難道我和娘親你都不要了?

但最終他一個字都沒說,一口飯都沒吃,肚子餓成鬥大,瞳孔逐漸開始擴散。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麵前出現了一個很模糊的身影,還有一種很熟悉的溫暖。鐘言太餓了,他現在可以吃掉任何能抓住的東西,所以便一把抓住了它,二話不說往嘴裡送。一口,兩口,二口……嘴裡沒有味道,肚子裡卻漸漸飽了,灼人心肺的饑餓開始消散,鐘言聽見自己咀嚼的聲音,卻不明白在吃些什麼。

但能吃飽就行,吃飽就行。

就在他狼吞虎咽的時候,他作為人的樣貌開始褪去,頭發從發根開始變成雪白。天上像是要下大雨,烏雲如鍋,街上的人都躲在家裡不敢出門,隻能透過門縫兒、窗縫兒偷窺街上那個罪臣之子在做什麼。他坐在地上好像在吃飯,但手裡明明什麼都沒有,少頃他的頭發變白,全身從深褐色變成了

泛青的白。

他的手也不再是人的五指,

而是又尖又長,

儼然就是兩隻鬼爪,能夠一爪掏空人的胸膛。而他的耳朵從圓潤小巧變得尖細,高高地頂出了頭發。

這個餓死的男孩兒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了一個餓鬼,一邊說著“餓啊餓啊”,一邊站了起來。

烏雲裡打了個白閃,鐘言回過頭看向偷看的人,兩隻眼睛隻剩下血紅色。

現在鐘言滿足地抱著娘親,重新感受那份隻屬於自己的溫暖。怪不得自己尋找多年都找不到娘親的轉世,原來娘早就沒有轉世了,她為了自己甘願以身飼鬼。鐘言閉上了眼睛,好似回到歲月靜好的小時候,母子倆曬著日頭說說笑笑,自己說將來要賺好多銀子,給娘親買衣裳簪子。

終於回來了,母子再也不分……鐘言用儘力氣地抱住,直到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緩緩睜眼之後,是小小的新娘鬼站在前頭。

身體裡像是起了共振,鐘言再一次看到她反而和她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共情。一直以來有一個困擾總是圍繞著鐘言,讓他不得其解,那就是為什麼陰生子會跟著自己離開紅煞,難道隻是因為飛練喜歡自己?

若想離開一個鬼煞,鬼主不同意那肯定不行,可紅煞的煞主明知道她兒子在自己胃裡,還是退走了,這種事放在鐘言的經驗裡完全不能理解。但現在他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和這個紅煞有非常密切的相似之處,那就是他們都是母子局。

陰生子和新娘鬼是母子。

自己和娘親也是母子。

母子局附著在母子局上頭,他們有了外人無法理解的共鳴,鐘言通過這場共鳴甚至體會到了新娘鬼的心境,讓他完全沒料到的是……她竟然從未憎恨過腹中孩兒。

她恨透了其餘的一切,唯獨對這個孩兒有著無限期待。她是疼愛飛練的小小娘親。

鐘言深陷入她的情感中不能自拔,而且真正看到了新娘鬼死前的曾經。她看似柔順的性子實則充滿了反叛之心,隻不過在那時候一個女兒家折騰不出什麼大事,孝道、婦道、人道死死地壓著她。她和秦瑤一般從小裹腳,在嬤嬤們的看管下成為了一件貞潔的藝術品,連外男都沒見過,一旦跨出二門就要坐轎,是養得金尊玉貴的小姐。

她的這份“不經人事”成就了她的好名聲,以至於婆家格外看好,願意為她的名聲給雙倍彩禮。

她也曾渴望嫁一位如意的夫君,畢竟嫁人是她唯一一條離開大院的出路,直到她偶然聽到自己未來的夫君性情不定,她才明白一切都是泡影。

於是,她完成了一場在當時來說要遭天譴的不孝之事,她離經叛道,在成婚前幾個月想方設法將家裡的長工帶入閨房。

她並不喜歡他,隻是想為自己做一次主,成為身子的主人,選擇了一種慘烈的、幾乎自毀的方式來報複一切,然而卻不知道真正的敵人是誰。她隻是受夠了這一切,想要衝出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後她所有瘋狂的努力反抗都變成了泥石流下的亡魂,但在死之前她還是護住了肚子。

本就是一個孩子的她,在最後關頭想的是想要保護另外一個更小的孩子。

這一切都讓鐘言看明白了,也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真實。

周圍還處於鮮紅的血霧當中,鐘言就在鬼煞裡和娘親團聚了,他還有很多話要說,從小到大那麼多事都要講,然而娘親隻是笑著看看他,摸他淩亂的頭發。似乎她什麼都知道,發生過什麼她完全能明白,孩兒長大了,為娘心裡高興。

不知不覺間,娘親消失了。

鐘言坐在地上隻抱著一團空氣:“娘呢?我娘呢?”

“她已經回去了,你不能讓她在外頭太久,這個鬼是為你保命用的。”餘骨說。

不能在外頭太久?那就是以後還能叫娘出來?鐘言一下坐倒,他再看看雙手雙腳,原來回到小時候隻是幻覺,他還是長大的樣子。

隻是麵前這二個,好像不是幻覺。

鐘言看得有點頭暈:“你……你們……”

清遊,秦翎,飛練,同一個人的不同時期,鐘言今天可算是全見到了。記憶恢複後這個人等於見證了自己的整個成長,從小孩兒到少年,從少年到長大。

清遊還是那身黑色僧袍,隻不過手裡沒有了佛珠和九環法杖,他的眼神充滿了對世間的憐憫,表情永遠那麼平靜。秦翎還是那身青玉色的長衫,手裡捏著自己縫製的粗糙香囊,他終於不再是病態的神色了,反而舒心地微笑著。而飛練看上去都快哭了,滾了一身的泥巴,一直在努力地憋眼淚。

果然是年齡越小,越愛哭。鐘言看著他們複製粘貼的麵孔,不僅頭暈也眼暈。

身邊的紅煞就在這時候消散,來無影去無蹤,天空再次恢複正常的顏色,隻不過看上去快要到傍晚了。日落西垂,給所有人的麵孔覆蓋了一層橘色的暖意,小雨也完全停止,烏雲隻剩下最後一層。

崇光市這場不正常的雨季,終於結束了。

一個既陌生又眼熟的東西從天上飄落,剛好掉在了鐘言的身上,他隨手拿了起來,不是彆的,而是新娘鬼頭上的那塊紅蓋頭。上頭繡著金鳳和囍字,正是婚嫁之日。

他忽然想起清遊曾經說過:“因著我出家人的身份,今生都無法給言兒一個婚嫁的約定。”

秦翎說過:“若說我還有什麼遺憾,便是那日沒有親手掀開小言的紅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