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聽喪音(1 / 2)

紅樓沉浸式圍觀 則美 18658 字 6個月前

八月榮國府老太太過壽, 榮國府接待女客,寧國府接待男客。接著就是中秋, 中秋的東西還沒收拾呢, 就到了九月初三。

九月初三已經到秋天了,天氣慢慢轉涼。秋高氣爽的時節寧國府光是壽宴就一直擺到了九月底,除了酒席的花銷, 連著唱了大半個月的戲, 花出去的銀子跟流水似的,各種人來客往,認識的不認識的, 帶著壽禮上門說一句吉祥話就能入席,每日客似雲來, 顯出家族赫赫揚揚, 也證明了寧國府財大氣粗。

轉眼進了十月,十月下旬天氣已經很冷了。

有個叫做劉姥姥的來家裡找周瑞。

劉姥姥是個村裡的老婦人, 帶著一個小孫子來到了門前,問門口的小子們:“我找周大爺, 周大爺是不是在這裡當差?”

小子們被雲芳三番兩次的告誡不許飛揚跋扈, 宰相還有幾門窮親戚呢,凡是來的,無論貧窮富貴都要笑臉相迎。

門口穿著青衣小帽的門子下了台階來到劉姥姥跟前:“老人家,找哪個周大爺?”

劉姥姥說:“二太太的陪房周瑞。”

“他啊, 早不在我們家了,送回王家去了。您找他乾什麼呀?”

聽說這是二太太和二奶奶娘家的親戚之後,門口的小子說:“我們給你往裡麵說一聲,見不見的我們就不好說了,您老人家等著吧。”

劉姥姥趕快謝他們。

這事兒直接報給了平兒。平兒拿不定主意, 又跟王熙鳳說了。王熙鳳聽了之後,心裡麵也疑惑,這是那門子窮親戚?

又打發人去問王夫人。

王夫人一聽,就說:“昔日祖上是有連宗,不過久不來往,讓二奶奶看著辦吧。”

王熙鳳聽了,想了一會,救濟窮親戚花不了幾個錢,她如今也有錢。就跟平兒說了一句:“請進來吧,到底大老遠來了一趟,也不能讓人家空著手走。”

打發了劉姥姥之後,王熙鳳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過了兩三天,就跟一起玩牌的珍大奶奶李紈雲芳說起來這事。

李紈就說:“ 二十兩銀子不是什麼大錢,能幫一把是一把,咱們手裡能漏出去一點就夠他們過大半年的了。”

雲芳就說:“人這一輩子真的是說不清楚明天在哪,我聽說二嫂子的話,那位劉姥姥也是見過世麵的,要不然一般人還真不敢登咱們這樣的門。”

王熙鳳打出一張牌,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雖然言語聽著是俗了的一點,但是也確實是個人情世故通透的老人家,不是個怯場的,以前也應該是出入過高門大戶的人物,隻是老來受貧,到底是令人心酸了些。”

珍大奶奶接著說:“你們這邊還好,我們那邊是沒少管這些日子過的艱難的窮親戚。咱們家家大業大,子繁葉茂,也隻有咱們這兩支過的日子好一些。其他的經常去府裡麵打秋風,遠的不說,前幾天瑞大爺病了,要喝獨參湯,他爺爺一把年紀,顫顫巍巍的來找我們大爺討要,唉,看著也是心酸啊!”

李紈說了一句:“我記得也來我們這邊討過,不說他們一家,後麵的修太爺家也常常來,他們家有個兒媳婦,也是常年臥病在床。給他們了嗎?瑞大爺是怎麼回事?怎麼病得這麼嚴重?”

雲芳看了一眼王熙鳳,王熙鳳恰巧也看了一眼雲芳。

九月裡,寧國府擺壽宴,最開始的幾天賈家人齊聚一堂,賈瑞就對王熙鳳起了心思,所以賈家的子弟中,賈珍和賈瑞被賈瑭點評“珍禽瑞獸”,合在一起就是一對禽/獸。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有人上進,有人下作,真不是一兩句話能形容這個家族的。

王熙鳳自己想法子把賈瑞捉弄的受了風寒下不了床,繼而纏綿病榻,事情算是及時的捂住了,不至於鬨的全家都知道。至於賈瑞死不死心,估計也隻有賈瑞自己知道。

雲芳微微一笑,王熙鳳就知道自己辦的這點事兒瞞不過她。

珍大奶奶沒發現王熙鳳和雲芳之間的眼神官司。

“給了,唉,不給又於心不忍。他們老兩口沒了兒子,隻剩下這麼一個孫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樣。雖然不爭氣,但是也不能讓這個孫子沒了下場,要不然他們老兩口怎麼辦?

這事兒我們大爺也不管,他們來求我,我就說家裡麵有,是給兒媳婦備下的。如今給他們一些,給的不多,請他們擔待,先拿著回去用,不夠了我們再想法子,畢竟我們家也有一個病人需要天天用參,不能給他們太多。

一說起我們家蓉兒媳婦兒我就發愁,我跟你們說,她娘家的老父親也病了,他兄弟來了幾次,也是討要銀子藥材。

兒媳婦又因為這事兒平添了一股子症候,本來就想的多,可他那個兄弟偏偏什麼話都說,什麼家裡沒銀子了,老爺子沒錢看病啊,求姐姐可憐可憐老父親啊......有些話不該我說,可我又忍不住,我就覺得她那個兄弟有點不成樣子。

我跟我們大爺說,不如派蓉兒去瞧瞧親家老爺到底是怎麼回事,有病治病。有病了,這個大夫不好再換一個高明的大夫,不是說不給治,該用什麼藥咱們用,不是不給用,讓大夫說,大夫開什麼方子咱們抓什麼藥,我從沒聽說過藥是能隨便吃的。他一個小孩子天天來,親家的病也不見好,拖下去再出事兒怎麼辦。

可偏偏我們大爺不派人去,每次她那個小兄弟來,要多少銀子給多少銀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總覺得他那個小兄弟把親家當成了搖錢樹,動不動就打著老爺子的名號來要錢。”

說完歎了一口氣。

說完之後,大家都安靜了。能讓這位這麼評價,估計秦氏的弟弟也真的是好不到哪兒去。

李紈和王熙鳳能猜的出來,怕是秦氏的弟弟在勒索,賈珍沒覺得這小子是個無底洞。雲芳想的更多,覺得裡麵的事兒比自己想的還不乾淨。

李紈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問:“不是聽說換了個大夫嗎?我前幾天聽誰說蓉兒媳婦如今好轉了。”

珍大奶奶點頭:“是,是不是聽寶玉說的?寶玉前幾天和鳳丫頭一起去看了蓉兒媳婦。

確實是換了一個高明的大夫,隻有這個大夫能說明白是怎麼回事。前麵那些不管是太醫也好,還是一些有名望的大夫也好,根本說不清楚。有的說是喜脈,有的說是思慮過重,有的說是飲食不調,有的說是驚嚇過甚,說什麼的都有。我聽了就覺得他們是在胡扯呢,什麼驚嚇過甚,兒媳婦都沒受過驚嚇。可見有時候有些大夫也是名不副實,唉,碰到一個好大夫真是難啊!”

李紈就說:“這不是時來運轉了嗎,後來還是碰到了可靠的人。我是知道的,我們大爺當時的病也說不清,這個說他體虛,那個說他思慮太過......算了,人都沒了這麼久了,不提這個了。蓉兒媳婦的病從夏天斷斷續續到現在,也有這麼長時間了。人家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估計到明年冬去春來就能好起來了。”

“大夫也是這麼說的,我這個時候隻求她能好起來,花多少銀子用多少藥倒是沒什麼,病著到底不好,如今容顏憔悴,日漸萎靡,長此以往怎麼好啊。”

說完一推牌,“我今兒手氣好,贏了你們不少呢。”

元芳就笑著說:“虧你也知道,你要是過意不去,不如把銀子留下來。”

“不留,這是我贏來的,回頭你們要是手氣好你們贏去,咱們牌桌上麵沒大小,休想讓我把銀子留下來。”珍大奶奶說完抬頭一看,外邊天已經黑了。“該走了。”

李紈拉著她:“都這麼晚了你走什麼?不如今天留下來到我那邊去,明日咱們再接著玩。”

“不行不行,這幾天兒媳婦有好轉,我要回去多看看,新來的這個的張大夫說了,能把這個冬天熬過去就好了。我這個冬天辛苦點兒,明年就能輕鬆了,我們家還離不開蓉兒媳婦,我這兩個月管家,光是家裡麵雞毛蒜皮的事兒讓我頭暈。”

說著站起來,幾個人一起送她出門。

珍大奶奶回去,寧國府二門的管家媳婦們都很驚訝:“奶奶這麼晚回來了,還以為您在西府呢。”

珍大奶奶回了上房,跟身邊的管事們說:“本來住哪兒也沒什麼,就是蘭哥兒的奶娘有了風寒挪出去了,珠大奶奶照顧哥兒呢,我要是去了她還要分心照顧我,何必呢,我就直接回來了。”

說完回去脫去釵環,丫鬟開始給她梳頭,她先問:“蓉兒家的今天怎麼樣?”

外麵一個婆子回答:“下午有了些起色,晚上多喝了一碗粥,天不黑就睡下了,剛才碰見蓉兒大爺院子裡的丫頭,都說今天蓉兒奶奶睡的安穩呢。”

珍大奶奶聽了點頭,“既然如此,就不去看她了,明日去吧。蓉兒今晚上住哪兒了?還在書房嗎?天冷了,跟他的小子們說多給他加一床被子,彆晚上凍著了。”

又問了一聲:“大爺今兒住哪兒?”

丫鬟回答:“在文姨娘的房裡。”

珍大奶奶聽了也沒多問,梳了頭早早的睡下了。

睡到半夜,聽見外麵寒風起來,吹著窗扇在響,她叫了兩聲,丫鬟沒聽見,丫鬟在外麵炕上睡的安穩。

她起來披了件衣服去關窗戶。

然後在窗戶口聽見一股斷斷續續的哭聲。

她出了門仔細了聽了聽,聲音似乎是從賈蓉她們院子裡傳出來的。

她的院子的前門,對著賈蓉和秦氏院子的後門。珍大奶奶聽了想了想,回去把丫鬟搖醒,穿了衣服沒有梳頭,打著燈到了院子門口。

珍大奶奶問:“你聽見哭聲了嗎?”

丫鬟銀蝶說:“模糊著聽到了。”

珍大奶奶說:“是不是你蓉兒奶奶在哭,我聽著聲音像。”

丫鬟說:“我聽著是北邊遠遠傳來的,蓉兒奶奶要是哭,不該這麼遠。”

珍大奶奶披著衣服往北麵走了幾步,再走就無法通過了,晚上各處通道落鎖,她這個地方往北是一條箭道,箭道儘頭拐彎就是天香樓逗蜂軒登仙閣三處建築。

風一起,哭聲斷斷續續嗚嗚咽咽。

丫鬟說:“奶奶,我聽著聲音大了一些,倒不像是蓉兒奶奶的了。”

說完小聲的說:“彆是什麼不乾淨的吧?”

大晚上的,寒風刺骨,這更像是鬼哭啊。

寒風一起,聽見丫鬟的話,珍大奶奶也往鬼哭方向想了,頓時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汗毛立起。但是還要嘴硬地訓斥丫鬟:“彆胡說,祠堂在咱們這裡,怎麼會有不乾淨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招呼了丫鬟兩個人趕快回去。回到屋子裡之後就暖和多了。把外邊的衣服脫下來重新躺回去,反而睡不著了。丫鬟又重新睡著,沒過一會兒,銀蝶輕微的呼吸聲讓珍大奶奶聽得明明白白。

她還在想,要是風吹著發出的聲音,不該是聽著像兒媳婦的聲音啊,聽了那麼久,不會聽錯。

但是又想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兒媳婦病了那麼久,不會是有什麼預兆吧?

要不要過幾日請人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客”撞著兒媳婦了?

也不該啊!雖然大家都信神鬼,但是至今沒見過,而且這聲音不像是鬼哭的,人家說鬼哭狼嚎很嚇人,這怎麼聽著不像是很嚇人的樣子。

會不會是哪個奴才在夜裡哭?

珍大奶奶一直覺得家裡的奴才難管,要是有女仆被人欺負了,半夜哭泣怎麼辦?這事兒要是不管,將來要是釀出大禍來怎麼辦?

一晚上輾轉反側,等到天快亮的時候,她打著哈欠起來,把丫鬟推醒,厚厚的穿了衣服,仍然沒有梳頭,披頭散發的出了門。

“走走走,我一晚上沒睡著,我看看北邊有什麼在哭。”她覺得是人哭聲大於鬼哭聲,天快亮了,也不怕了,反正等會太陽就出來,陽氣多。

這個時候箭道邊上各處門口傳來鎖鏈和銅鎖碰撞的聲音,值夜的人開了門,各個打著哈欠裹緊了衣服回去眯一會。冬天天亮的晚黑的早,家裡麵的規矩越來越稀疏,所以丫鬟婆子們在冬天誰都不想早早地起床,能拖延一會兒是一會兒。

各處開了門,但是各處都沒有人。

珍大奶奶帶著丫鬟頂著寒風來到了登仙閣。這裡麵靜悄悄的,登仙閣的門是鎖著的,這裡常年都鎖著,看了看鎖,她們主仆就往後麵走去,準備查看逗蜂軒。丫鬟突然說:“奶奶,您看,後麵天香樓有燈光。”

從這個角度,確實看到了逗蜂軒後麵的天香樓。珍大奶奶看了看黑乎乎的逗蜂軒,再看看有燈光的天香樓,這個時候晨光熹微,各處雖然開門了,但是都沒有起床,下人打掃也不該是這個時候。

她帶著丫鬟往北走:“看看去,怎麼有人?我記得這裡是不住人的。”

寧國府很大,但是主人很少,不會像榮國府那樣住的緊巴巴的。這裡有很多地方沒人住,平日隻是打掃,這時候不該有燈光。

主仆到了天香樓下,看了看台階,台階打掃的乾乾淨淨,還能聞到一股子熏香,這裡久不住人,不該是打掃的如此乾淨,更不該有香味飄蕩在四周,這裡有潮氣不該有香氣。她好奇之下提著衣裙慢慢的走上去,到了門口,看到了秦氏的兩個丫鬟瑞珠和寶珠裹著厚厚的衣服在門口窩著打瞌睡。

珍大奶奶心頭有個不好的想法,兒媳婦的丫鬟怎麼在這兒,丫鬟不該是跟著主子嗎?病人不是在養病嗎?這裡離著她們的院子還遠著呢?大早上的......

焦大罵人的話在她腦子裡突然出現。

一瞬間,五雷轟頂,手腳都是麻的,呼吸急促,險些站不穩。

珍大奶奶的丫鬟比她反應更大,她想叫出來,老天爺啊!救命啊!

她驚恐的像一個被掐住脖子的青蛙,滿臉通紅眼珠子瞪的很大,抖著手腳趕快扶著珍大奶奶,珍大奶奶一把推丫鬟急忙闖進去,門口窩著睡著的兩個被動靜弄醒,看了一眼,發現是珍大奶奶。

眼睛瞬間睜的很大,驚恐的叫了出來:“奶奶,大奶奶!”

屋子裡賈珍帶著將醒未醒的困倦說了一句:“可兒~?”

珍大奶奶一腳踹開了門口攔住的丫鬟,闖進去了,兩個丫鬟連滾帶爬的也跟著進去了。

珍大奶奶的丫鬟站在外麵一動不敢動,全身都是麻的,她鼓不起勇氣跟著一起進去。

這個丫鬟不知道過了多久,珍大奶奶跌跌撞撞的出來,拉著她的手,兩個人都不知道是怎麼下樓的,更不知道是怎麼走回院子裡的,路上經曆了什麼,聽見了什麼,說了什麼都像是不記得了,感覺魂魄沒跟著身體,身體跌跌撞撞又十分呆滯的憑著感覺回到了院子裡。回去之後,珍大奶奶躺著再沒動,這個丫鬟隻覺得天旋地轉,外麵不知道誰在喊:“大奶奶沒了。”

丫鬟再也撐不住,一下子昏過去了。

上午老太太帶著幾個姑娘在等早餐,兩個太太三個奶奶都在。

這一日和往常沒什麼區彆,薛姨媽帶著薛寶釵也早早地來了。

大家都坐著說話,突然外邊雲板敲了四下。

雲板是一塊很大的金屬板,高高懸掛在一個地方,敲擊發出金屬聲,聲音渾厚悠遠。是家裡有大事宣布的時候才會敲擊集結眾人的物品。

響了四下,是喪音,正所謂神三鬼四,所以報喪是四聲。

老太太年紀大了,猛然聽見之後問道:“敲了幾聲”?

王熙鳳回答:“是四聲。”

老太太這樣年紀大的人聽不得這樣的聲音,自從聽見敲擊四下之後就覺得心驚肉跳,立即把鴛鴦叫到了身邊。

“這個時候敲雲板兒不是咱們家就是東府,你趕快派人出去問問到底是誰......沒了?”

鴛鴦立即出去,老太太這個時候臉上沒了一點兒笑容,心裡麵七上八下,能看得出來有些坐臥不安。

作為家裡邊兒年紀最大的人,老太太坐在這裡,滿目看去女眷都在,寶玉在隔壁,二老爺和三爺去衙門了,二爺八成還在睡覺。寧國府裡麵兒的幾個主子都年輕,秦氏雖然病著,但是在老太太看來這是躲羞呢,未必是真病。

唯獨在城外修道的賈敬和整日喝酒的賈赦更容易受祖宗的召喚。

想到這裡老太太趕快對著邢夫人招手:“你出來的時候你們老爺如何了?”

邢夫人一聽嚇了一跳!

不過轉念一想,大老爺那天天醉生夢死的樣子......不不不,要是真有事兒就該直接報告不應該敲雲板。

“老太太,不是咱們家的,咱們家敲什麼雲板,有事兒直接跟您說了,會不會是隔壁東府的?”

雲芳立即過去跟老太太說:“我們太太這話也對,八成是蓉兒媳婦,畢竟臥床那麼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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