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芳在大花廳裡和妯娌兩個說話, 李紈的消息很廣,一邊喝茶一邊和雲芳王熙鳳說話。
“聽說了嗎?東府的蓉兒要續弦了,如今正在想看呢。”
哦, 這是個大新聞啊!問題是秦氏去世不到半年......就這個關係吧, 蓉兒不守一年的妻孝也能理解。
王熙鳳也來精神了:“真的?”
雲芳就插話:“想想也說得過去, 蓉兒媳婦畢竟是將來的宗婦,早點打聽也好。”
“是啊, 大嫂子最近在忙這個事兒呢。”
王熙鳳一想:“你要不說我就忘了好久沒見她了,這件事是誰先張羅的?珍大哥哥是不會管的, 是不是大嫂子?”
李紈說:“他們家裡麵的事兒多,不止是蓉兒的婚事,她最近一段時間焦頭爛額, 賴大的那個兄弟賴升你們知道吧,如今身上也不乾淨。”
王熙鳳說了一聲:“呦,我以為賴二坐冷板凳了,沒想到還握著大權呢。”
李紈說:“他們家當家的是他們大爺, 其他人說什麼都不管用。如今他們家下人裡麵好幾派鬥起來了,珍大爺也不管, 大嫂子又管不住, 讓我說他們府裡的事兒就這麼糊弄著過下去, 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雲芳正想說兩句, 就聽見外邊嘰裡呱啦一陣笑聲, 幾個小孩子跑了過來。跑在前麵的就是蘑菇,身後跟著三個弟弟妹妹, 幾個小孩子跳過了門檻兒,闖進了大花廳裡邊。
蘑菇臉上紅撲撲的,看著非常高興, 招呼著伯母和媽媽:“大伯母二伯母媽媽,快看我妹妹。”
二妞妞頭上綁了一根顯眼的紅頭繩,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脖子上倒是用絲線串著一顆碩大的珠子,美滋滋地挺了挺胸脯給大家看。
蘭兒和桂哥兒倆人在旁邊尬吹:“這寶貝可稱我妹妹了。”“外邊的大娘們都說我二姐姐頭上紮了根紅頭繩好看。”
“妹妹本來就好看。”
“二姐姐是本來好看,但是打扮一下更好看。”
......
他們小兄弟兩個在那邊爭執,二妞妞害羞的一下子撲入了王熙鳳的懷裡。
這時候鴛鴦才追了進來,氣喘籲籲的:“可算是讓我追上了,這幾個小祖宗跑的可真快。”
李紈立即說:“多謝鴛鴦姑娘了,快坐下喝口茶,歇歇喘口氣。”
鴛鴦謝了三個少奶奶,這才在小丫頭搬來的凳子上坐下來了,但是也隻敢坐凳子的三分之一。
王熙鳳這個時候正用手摸了摸女兒頭上綁著的這根紅頭繩:“這是哪兒來的呀?”
蘑菇說:“我們在後街討的,後街很多人頭上都綁這個了。我妹妹想要就給她討了一根,後街上有一個大娘給她現搓了一根新的。”
王熙鳳跟平兒說:“問問是誰家的紅頭繩,你去我櫃子裡麵取幾尺的好料子給人家送去。順便從我櫃子裡拿些銀子買了米麵給各家賞一些。”
雲芳就覺得沒必要,就跟王熙鳳說:“嫂子,孩子不過是去後麵玩兒了一會兒,何必如此破費。”
王熙鳳嘴裡卻說:“小主子過去了也不能白去一趟,人家哄著玩了半天咱們不能不給點兒賞賜,本來就是小事兒,這點東西我出了,你們彆說什麼了。”
鴛鴦就把杯子放到一邊兒小丫鬟端著的托盤裡跟王熙鳳說:“剛才在後麵的時候碰見了幾個上年紀的大娘,他們說像咱們二姐兒這樣的小姑娘想來是平時愛哭,日常容易被驚著。就應該拿胭脂在他眉心點個紅痣,這是求菩薩保佑無病無災。”
王熙鳳說:“這才是老人家才會說的話,回頭給她點一下。”
幾個小孩子在這裡彼此見了媽媽,又跟著鴛鴦一塊兒去老太太院子裡麵玩耍去了。
王熙鳳看著女兒的背影歎口氣:“我養孩子真是磕磕絆絆,我嬸子那邊借不上力,這邊婆婆也不多照顧一分,乳母媳婦隻管伺候,其他的一概不說。”
這句話讓雲芳沒法接,因為邢夫人這個婆婆是隻管蘑菇和桂哥兒姐弟倆,絕不肯把一點關心給賈璉的孩子。蘑菇像二妞妞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跟著奶奶到處走動了,但是孩子奶奶如今問都不問二妞妞一聲。
旁邊李紈說她:“咱倆比你知足吧,我也是誰都靠不上,你身邊還有個平兒能交代,外麵有二爺能依靠,我有什麼?說的跟誰招婆婆待見一樣。”
說完兩人的眼神都飄到了雲芳身上,雲芳默默地捧起茶杯。
王熙鳳把眼神收回來,有點發愁地說:“二妞妞如今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老是叫妞妞,我想著找個人給她取個名字。”
李紈說:“我跟你說,你一定要找一個貧苦年紀大的老人家,越高壽越好,借著他們的高壽壓一壓,而且他們貧寒些,越是這樣越是命硬。
咱們這些人家的孩子到底是享福享的有些多,越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夭折的越多。所以還是要找高壽貧寒福氣薄的老人家取名。”
王熙鳳深以為然。
忙了一上午,大家一塊在花廳裡吃飯,孩子們跟著老太太吃,老太太那裡吃的早。吃完之後老太太回去睡午覺了。這些孩子們就各自回家,李紈聽說賈蘭已經回去了,連飯都來不及吃完,扔下筷子就走了。
王熙鳳就和雲芳說話:“今天老太太把我叫過去了,說了可多,說什麼‘十分聰明用七分,留下三分給兒孫’......說了那麼多,我有些記不清楚了,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你腦子轉的快,幫我想想老太太這是想囑咐我什麼?”
“我哪知道啊!會不會是因為昨天......這事兒敲打你,讓你以後彆跟二爺鬨。”
王熙鳳一想也確實是有這個可能。
歎口氣,搖了搖頭:“都說老太太偏心寶玉,我看呐,這幾個孫子沒有她不偏心的。跟這些爺們兒一比咱們都是外人。”
“你少說兩句吧。”
“這屋裡就咱們兩個,我就在你麵前說,怎麼,你跑老太太麵前告我狀去。一說這個我就納悶了,你比我還凶悍,怎麼一家子人不說反而說我?”
“看你說的,三爺經常不在家,就是在家三爺也沒因為丫頭的事兒和我拌嘴。
我有這功夫多賺點錢不行啊,我今天早上囑咐你的事兒你要放在心裡。既看好家裡也保重你自己。彆老想著賣弄些本事,你的本事誰不知道啊,何須賣弄。
你也要保重你自己才行,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我就得把所有的事擔起來,我是盼著你的身體能一直無病無災。我現在已經夠忙的了,實在是顧不上家裡麵,所以家裡麵事多勞動你,回頭等我這一波忙完了,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你都忙的什麼呀? ”
雲芳隨口扯了一個謊:“我的嫁妝裡有一家布料鋪子,如今不知道為什麼有好幾撥人想要收了我的這個鋪子。出價一次比一次高,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回頭我得多想想,這回的事兒要是辦完了,我給你包一個八百銀子的紅包你覺得怎麼樣?”
“這話可是你說的,先把對牌放在這裡,往後的事你不用管我一力擔下來了。”
“你可要勞逸結合......”一句話沒說完,外邊有丫鬟進來請雲芳回去。“三奶奶,甘草姐姐說請您回去呢,有太太家的娘家刑舅爺來了。”
“誰?”
“大太太娘家的親戚,邢舅爺一家。”
王熙鳳和雲芳麵麵相覷。
雲芳揮了揮手讓丫鬟先下去,跟旁邊的王熙鳳說:“你也彆羨慕婆婆多問了幾句我那兩個孩子,你是隻看見賊吃肉沒見過賊挨揍。我們三爺包括我沒少為邢家舅舅和那幾個姨媽操心,我聽說邢家舅舅以前賭錢吃酒把家產都給賭完了,這連個招呼都不打,突然來了,我心裡就覺得有幾分不好。”
王熙鳳一歎氣,“唉,不打招呼來了,估計是過不下去投奔了來,花點銀子安置了就行了。”
要是日子過不下去跑過來打秋風倒也好說,一個月幾十兩銀子一年幾百兩銀子養著倒真沒什麼。就害怕碰見這種吃喝嫖賭都占的人,又不是像薛家那樣有那麼厚的家底兒,誰家的人能拉扯這樣五毒俱全的親戚。
王熙鳳看著雲芳走了,想了想,這事兒就不沾手,反正那是三爺的舅舅,二爺要是心情好就問問,心情不好就當不知道。於是立即找人去跟賈璉說一聲,就看賈璉的意思了,想過問就過問,不想過問就避開。
雲芳剛下了車,王善保家的湊了上來:“奶奶,舅老爺是不打一聲招呼就來了。一家子實在是可憐,聽說過了年就來了,一人背著一個小包袱又臟又破的,太太都不讓把包袱帶進院子裡,怕有蟲呢。”
雲芳快速走著,沒有搭理她。主要是這人不歸雲芳管,就這張嘴,下次不挨幾回嘴巴子就沒天理了,你以前的主子就讓你這麼埋汰!
到了邢夫人院子裡就看見蘑菇拉著一個衣服破舊不合適的女孩在院子裡麵玩兒。
蘑菇看媽媽來了立即說:“邢姑姑,這是我娘。”
這女孩立即過來見禮,叫了一聲嫂子。
雲芳看這女孩兒長得挺好,個子比一般的女孩兒要高了一些。文文靜靜,姿態從容淡定,儘管衣服是舊的,但是卻沒有局促害羞難為情,第一印象讓雲芳忍不住在心裡麵叫了一聲好。就這種精神麵貌,要比二姑娘迎春好多了。
“是表妹岫煙是嗎?和你侄女玩吧,我到裡麵給舅舅舅媽請安去。”
雲芳進了屋子,看到兩個穿衣服尚算體麵的中年夫妻。看到雲芳進來,中年女人臉上露出了幾分討好的笑容。
“是侄兒媳婦吧。”
邢夫人沒搭理。
雲芳趕快見禮,稱呼對方舅舅舅媽,然後坐在了邢夫人旁邊兒。
“舅舅舅媽如今在哪家客棧下榻?這是來京城要辦什麼事兒?我們家在京城住得久了,人情往來都很熟練,有用得上我們的,請舅舅和舅媽吩咐一聲就好。”
他們兩口子尷尬的笑了笑,雲芳就當沒看見。接著問:“上次接到舅舅舅媽的信,聽說家裡麵遭了災了,如今怎麼樣?我們家派了人去找舅舅舅媽。本想看看受災的地兒,沒想到兩廂走岔了路。”
邢夫人歎口氣:“把人叫回來吧,也不用看了,那已經已經不是他們的了。”
“這話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當然是賣了,拿賣地的錢吃喝了唄。給你們置辦了家業都守不住,還來京城找我乾嘛?還想再買地置辦家產?我呸,還不如直接說我給你們點兒錢再拿去花了呢。”
舅媽就開始訴苦,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當時本想好好過日子,可沒想到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經常來家裡麵又吃又喝。都是街裡鄉親的不好意思趕他們走,這幾年下來家裡麵兒賣得乾乾淨淨,實在是沒法子了。
後來又回到山上的的寺廟裡賃了一處房子湊合著住,如今是真的受了災,賃房子的錢還是二姐三姐拿的,受了災她們手頭也不寬裕。沒法子,我們隻能來了。
這次來,除了讓大姐幫忙置辦一些家業之外就是孩子的事兒,大姐你也看見了,外邊孩子年紀也不小了,如今也到了尋個人家的時候......”
“關我什麼事?你們二姐三姐不管你們就來找我?我是那好欺負的嗎?要不是瑭兒那爛好心的,誰管你們。”
雲芳拉了拉邢夫人的衣服讓她小聲一點,外麵院子裡還有蘑菇和邢岫煙下玩耍呢。
邢夫人壓低了聲音:“彆來找我,不管你們,你們想去要飯就去要飯,想去賣閨女就去。彆來拉扯我。”
這個舅舅就說:“大姐你也彆叫了,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外甥的。你要是沒兒沒女的我也不來找你,實在是我有外甥,我這做舅舅的艱難到這田地,外甥又不是養不起,我隻能厚著臉皮來。”
邢夫人氣的火氣上湧:“你個王八蛋,這是來扯我兒子的後腿啊!你拖累我和其他幾個姐姐都不夠,現在又來拖累小的,你個喪儘天良的,你.......”
舅媽就開始哭,這時候外麵賈赦的丫鬟進來,跟邢夫人說:“太太,大老爺說了,既然是舅爺來了,就先彆急著走,讓三奶奶安排住下來。至於邢姑娘,也讓三奶奶安排住在咱們家,供應如二姑娘,不使邢姑娘到處奔波了。”
雲芳和邢夫人麵麵相覷。
邢夫人站起來就走,她要去問問大老爺到底是什麼意思?邢夫人是堅決不留著倒黴弟弟一家在家的。
雲芳一想,當初賴家置辦的小院子在自己手裡,就拿來安置賈瑭的舅舅舅媽,至於邢岫煙,留下來也好,跟著這樣的爹媽,還不知道吃多少苦頭呢。
雲芳對這對夫妻說:“舅舅舅媽先坐一會。我安排人去打掃一下院子,等會兒我們太太回來了,請太太帶著您二位去隔壁府裡見我們家老太太。”
舅媽立即說:“該見的該見的!”
這個時候夫妻倆個全部是喜氣洋洋,已經眉開眼笑合不攏嘴了。
邢夫人殺到賈赦的院子裡,賈赦不在,在前麵書房和孫子玩呢。邢夫人又急匆匆的去了,進了書房裡麵,看到孫子坐在桌子上,兩人中間一張棋盤,孫子和大老爺玩五子連珠。
邢夫人看到桂哥兒,臉上擠出個笑容來,溫柔的說:“好孩子,餓不餓渴不渴,讓丫鬟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桂哥兒搖搖頭,又說:“剛才想噓噓呢,爺爺拉著我不讓我去,非要我下了這一局,我現在要去。”
老東西!邢夫人這會真想咬死他。
她親自上去抱著孫子放地麵上,賈赦把手裡的棋子扔一邊:“他那是想尿遁。”
遁不遁的邢夫人不管,看孫子跑出去了,問他:“你把瑭兒他舅舅留下來乾嘛?”
“婦人之見,依你的意思,趕回去?”
邢夫人沒說話。
“你兒子做官呢,有個喜歡賭錢喝酒的舅舅也不是好事兒,落魄一點兒好好過日子都沒什麼,就怕這種,現在是賣房賣地,他日是賣兒賣女,甚至是打著外甥的名義收錢給你兒子招禍......老爺我想了好久都沒這麼做。
我聽說你那個侄女長的好,比咱們家女孩也不差,比妹夫家的丫頭就差一線。”
老色魔問這個乾嘛?
邢夫人已經握緊了拳頭。
賈赦自顧自的說:“你也不爭氣,沒個瑭兒生個姐妹,往後你就養著這孩子,對外就說這是你的養女,將來給瑭兒能幫上大忙。”
邢夫人瞬間開竅了:“老爺的意思是,瑭兒有看的上眼的年輕人,把岫煙那孩子嫁過去?那我就帶著侄女去拜見老太太呢?”
“去吧,我聽說一家子破破爛爛的進門了,讓瑭兒媳婦給孩子收拾好點,老太太喜歡小姑娘,隻要不是二丫頭那樣的,老太太一準留客,老太太說讓你侄女和咱們家孩子住一起,你彆說其他的,歡歡喜喜的把鋪蓋箱籠送去,再讓瑭兒媳婦從她前麵的院子裡挑丫鬟送來給你侄女使喚。”
“不從咱們家挑?”
賈赦睜開腫眼泡看了她一眼:“瑭兒怎麼有你這麼蠢的娘!要不是這深宅大院的,我就想著是不是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