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年輕的門子心浮氣躁, 對著老人家擺了擺手:“這裡沒你找的人,去彆的地方打聽打聽吧。”
這老婆子笑著說:“沒找錯地方,有我要找的人, 這裡就是榮國府,我要找的就是我們家姑奶奶, 是這裡的璉二奶奶。”
門子們上下看看她,心想, 有王家的窮親戚上門打秋風了?
就說:“你到那角門, 我們這裡是正門,一般不給人進的,角門那裡才是出入的地方。我們往裡麵兒給你說一聲,能不能進就看你的造化了。”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們誒。”
老人家叫著小孫子,回頭抓著口袋,使勁一掄,把口袋甩在肩膀上扛著往角門去了。走了幾步回頭說:“大爺們,你們跟二奶奶屋裡的平姑娘說一聲,她是認得我的。”
門子們看著一個老婦扛起一大袋子東西,已經目瞪口呆了。聽她說認識平兒, 就覺得八成真的是王家的窮親戚,忍不住嘖嘖幾聲,大家私下議論王家如今也沒落了。
然後一個上了年紀的就趕快打發一個小子追上這個老人家。
這個門子就上去幫著扛東西,還問:“你老人家姓甚名誰, 我們就是往裡麵給你通傳一聲也要知道你是誰呀?”
老人家不讓他扛著, 自己說:“我扛得動,你身上的衣裳貴重,彆再給你弄壞了。你就跟平姑娘說我是劉姥姥, 住在城外的,前幾年冬天來打過秋風的。今年我們家日子過的好,地裡麵種的東西大豐收,就撿著那上好的帶了些來孝敬給我們姑奶奶,也是我們一番窮心,多謝當年姑奶奶救濟。”
門子點點頭,心裡想著往日隻見打秋風的還沒見有回頭謝的呢。於是就兩手托著點兒口袋,把劉姥姥領到了角門口。
“你老人家就在這裡等著吧。若是要見,待會兒就有丫鬟出來領你。”
“謝謝小哥,你忙你忙。”
門子跑回去了,劉姥姥看看天上的太陽,如今雖然已經入秋了,但是天氣還非常熱,正午太陽照在頭上,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節,她用袖子抹了抹額頭和脖子裡的汗,便把小孫子拉到跟前,在他身上拍了拍,把衣服上的塵土拍下去,又用袖子給小孩子抹了抹汗。
“姥姥,我渴。”
“先忍忍,待會兒就有水喝了。”
他們祖孫在門口這裡蹲著,就見幾個穿綢緞的男人來到跟前,看她是個老婦人,身邊帶著個口袋,也沒管。
後麵像是一個跟差模樣的人上去拍了拍角門,隨後裡麵漏出來了一個人的腦袋。
這個人問:“你們是乾嘛的?”
拍門的說:“我們是遠道而來,要見你們二老爺身邊的詹老爺。”
門內的人說:“你們和詹先生認識嗎?”
拍門的說:“我們是他的遠方親戚。”
門內的人納悶:“怎麼最近這些相公們的親戚突然多了起來。”雖然納悶,還是說了一句:“等著。”
啪的關上門了。
兩撥人都在門前等著,劉姥姥的孫子板兒就說:“姥姥我渴。”小孩子說著還看向穿綢緞的人,這些人有的帶了水囊。
劉姥姥看了看這些人,就哄著說:“,忍忍,等會有水喝了。”
板兒不說話,眼巴巴的看著人家的水囊。
這些人看了板兒一眼,再看看穿著破舊的劉姥姥,劉姥姥上了年紀,花白了頭發,滿臉的皺紋,一雙粗糙的大手,看著就不是那出身家境殷實的人家,冷哼了一聲。
這其中的不屑不言而喻。
人世間的人情冷暖劉姥姥是經曆過的,就不放在心上,小孩子也知道人家翻白眼了,於是往姥姥懷裡躲了躲。
但是小孩子真的很渴,喉部吞咽了好幾口。
劉姥姥心疼孩子,趕快解開口袋,拿了一隻青瓜,讓孩子吃點解解渴。
這時候她正在紮口袋,角門再次被打開,裡麵出來一個邁著八字步,留著八字胡,趾高氣昂的男人。
這些穿著綾羅綢緞的“遠房親戚”瞬間骨頭軟了,彎下腰去:“是詹老爺嗎?我們老爺讓我們來見您,請借一步說話。”
這位詹老爺拿腔作勢:“不知是哪兒的客人?我還要進去陪二老爺讀書呢,有話麻利的說了。”
這些穿綢緞的就看了看劉姥姥,意思不言而喻,有外人在,有些話不好說。
詹老爺掀開眼皮看了看劉姥姥:“哪兒來的貧婆子,知道這是哪兒嗎?不是你歇腳的地方,麻利的趕緊走。”
劉姥姥一開始不知道這是什麼人,聽他說陪著二老爺讀書,就覺得是個有臉的管事,還沒張嘴,就看到這群穿綢緞的來趕人:“滾滾滾,這是什麼地方沒看到嗎?”
板兒嚇的哇一聲哭出來了。
就在這時候門再次被打開,剛才的門子出來,帶著王熙鳳的書童彩明和兩個穿金戴銀的青年仆婦。
清客詹老爺也知道這是內院的管事媳婦,都是管家奶奶的心腹,立即陪著笑讓開。這些穿著富貴的來客們看著這些打扮的比一些地方官府裡的貴婦還華麗的女人,頓時收起來驕橫,也閉了嘴站在一邊。
這兩個女人都是穿金戴銀,其中一個對著他們看了一眼,沒搭理一臉討好的詹老爺,看向站在一邊的劉姥姥。
彩明跟她們說:“兩位嫂子,這就是劉姥姥了。”
兩個女人立即福身見禮,劉姥姥是窮親戚,但也掛了親戚的名頭,在人前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
其中一個說:“姥姥不認識我,我是奶奶的陪房,我男人是來興兒,上次您來的時候,咱們打過照麵,您和奶奶說話呢,我就沒上前拜見,您恕罪。”
劉姥姥摟著小孫子,笑著說:“客氣了,實在是太客氣了。”
彩明指著另外一位說:“這是趙嫂子,她家的男人跟著二爺出門辦事,是二奶的奶兄弟。”
這位趙嫂子再次福身見禮,嘴裡說著:“奶奶在伺候老太太呢,聽說您來了,讓我們先來接您,讓我們跟您說一聲,沒能親自接待,請您恕罪吧。”
這是給足了臉麵了,劉姥姥就說:“怪我不挑時候來了,我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地裡打的莊稼今年看著好,又聽說春上姑奶奶生了哥兒,我那時候想來賀喜,莊稼正是青黃不接,就沒來,現在騰出手來了,就想著來看看姑奶奶。”
兩個有體麵的媳婦就立即把她往裡麵讓,又找人抬了她帶來的口袋。
一群人就這樣請劉姥姥進去了。
徒留門口一群穿衣打扮的富貴客站在門口。
這位詹老爺乾笑兩聲:“皇帝還有兩們窮親戚呢,這是我們家二奶奶的娘家人,王家......王家的人啊,哈哈哈.......”
大家都跟著笑起來。
門子看他們一群人笑的高興,就很不理解:人家窮人能進門,這群富人進不了門,心裡瘋狂想進門,反而還要嘲笑那些能進門的。
怪擰巴的一群人。
頓時把門關上了。
兩個媳婦帶著劉姥姥進了垂花門。
進了垂花門就等於進了後院,劉姥姥帶的東西交給了幾個力氣壯的婆子,一口氣抬到了王熙鳳的院子裡,平兒就出了堂屋接著劉姥姥往正堂去了,東西也被抬了進去。
平兒讓劉姥姥在榻上坐了,就說:“勞煩您等等,我們奶奶過一會就回來。”
劉姥姥就對著平兒討好地笑笑:“不礙事,不礙事。我們就是來看看姑奶奶,這是地裡麵打的新莊稼,都是撿那些頂好的送來的.......”
這個時候那些半人高的小丫頭端著托盤進來,上麵有兩盞茶。板兒立即嚷嚷著要喝水,小丫頭剛把托盤放下,板兒就撲上去要拿水杯,劉姥姥隻好在孩子的背上拍了兩下,嘴裡罵著:“沒規矩,出門的時候怎麼說的,喝慢點.......讓平姑娘笑話了。”
平兒看孩子喝的很猛,就知道這天氣一路過來沒喝過水呢,就說:“天氣太熱,一會沒喝就渴,沒事兒讓孩子喝吧,不夠再讓他們端。”
劉姥姥笑笑,看著板兒喝了水,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平兒心裡猜著還是來打秋風的,就問:“這也有段時日沒見了。姥姥最近可好?家裡還好?姥姥來一趟也是惦記我們。快種地莊稼了吧,我們年輕,也不知道種田這事兒有什麼我們能搭把手的?”在“搭把手”上咬了重音。
劉姥姥立即說:“都好都好,家裡都好,就是惦記著姑奶奶和平姑娘,春上聽說王家出事兒了,我心裡就惦記姑奶奶,想來看看,但是春上正是澆地的時候,我們家那幾畝薄田也要澆水,都說春雨貴如油,春天的水也貴得很,村裡麵兒因為這個都能打出血來。
後來聽說奶奶生了哥兒,我也是想來,也是因為田裡的事兒走不開。拖到了如今,我說不能再拖了,趁著收了莊稼還有些日子才能秋種,就來看看姑奶奶,碰上這樣的大事,不知道姑奶奶怎麼難受呢。我們都好,沒什麼作難的,將來有為難的再來求姑奶奶和平姑娘。”
平兒沒聽見她說日子艱難,看她也不想是要打秋風的樣子,就信了幾分。
這時候廂房裡傳來哭聲,平兒就知道荂哥兒醒了,跟身邊的人說:“把哥兒抱出來讓劉姥姥看看。”
丫鬟出去傳話,劉姥姥高興的把手放在衣服上搓了兩下,對著平兒笑了起來。
一轉眼乳母抱著孩子進來了,平兒接過來:“姥姥看看,這是我們哥兒。”
劉姥姥立即站起來,他身後的板兒也站在了榻上,伸著脖子要看小孩子。
劉姥姥接著抱在懷裡,慢悠悠的晃著,跟平兒說:“我瞧著哥兒長的眉清目秀,是個狀元苗子。”
平兒笑著說:“借您吉言了。”
這時候荂哥兒哭鬨起來,平兒立即說:“這是剛睡醒,還沒喂奶呢。姥姥給我吧,我讓人抱下去喂奶。”
劉姥姥把孩子還給平兒,看平兒又抱給了乳母,就說:“我算著日子,哥兒半歲了吧。”
平兒點點頭:“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