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就領著妹妹們和妯娌們退下往園子裡去了,賈赦就知道老太太要問,換了衣服急匆匆的來了。
母子兩個在屋子裡,老太太先問:“太子如何?你看了嗎?”
賈赦點頭,想說看樣子一時半會死不了,這話是絕不能說出來的,隻說:“芝蘭玉樹,非一般人可比。”
老太太沉默了一下,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再糾結其他的也沒意思。又問:“今日都有誰在老聖人跟前?”
賈赦說起這個就沒忌諱了,“除了咱們八公家裡這些沒出息的,還有東西二王,各位宗室的王爺,各家的駙馬,再有就是前幾任各部尚書,一些朝中的文官,往北去三百裡戍衛大營的統領,京畿大營的統領,左衛和右衛的一些將領......其他的都不熟了,烏泱烏泱的站了不少人。”
老太太的心頓時擰巴起來:“你仔細的說一說,從一開始說。”
“一開始......一開始兒子帶著瑭兒進去,裡麵已經有一群人陪著老聖人喝酒了,當時兒子和瑭兒覲見,老聖人沒搭理,讓我們父子曬了半日的日頭,後來還是東平郡王說情我們父子才能進殿。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老聖人興致高,幾位宗室王爺就勸他少喝些,因為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兒子和瑭兒在人群外麵站著,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定好了賭注。
說是等會比賽,老聖人贏了就能開懷暢飲,群臣贏了,老聖人就要在這半個月戒酒。
一開始比的還是猜棋,那時候皇後帶咱們家孩子和太子一起去拜見老聖人。結果老聖人說比猜棋沒意思,不如比大的!
就說比掰腕子!沒人和他掰,他讓王爺們替他上去和一些老臣掰一掰,王爺們不去。
接著就讓咱們家孩子替他掰腕子。群臣說小女孩和老爺們比賽,老爺們贏了也不光彩,不比了。
咱家孩子說掰腕子掰的是一膀子力氣,反正都是比臂力,不如比射箭!
一屋子人都答應......兒子懷疑他們是故意的,當時就把弓箭拿出來了......先是在西內比了射箭。
咱們家孩子和人打了個平手,因為分不出勝負,那些人又叫嚷著騎在馬上射箭。
因為要騎馬所以才換了衣裳,比了騎馬射箭,又要再比刀槍,被前禮部尚書臧老大人給攔著了。就這樣,這群匹夫還要比詩書,一群人圍著咱家孩子和太子問了半天的書......都是那群酸儒問的!
後來一直問到吃飯了才放皇後和咱們家孩子走,留下太子和群臣一起吃了,兒子和瑭兒也有個座兒。”
當個太子妃容易嗎?
老紈絝很生氣,說完之後無聲的對這群人罵罵咧咧。
老太太想了一會:“晾著你們父子,是老聖人對咱們改換門庭不滿。”
對,老紈絝對太上皇也確實不恭敬,有一說一,他至始至終就不是太上皇的大忠臣!
老太太接著說:“與其說這是太上皇看孫媳,不如說勳貴選頭領。”
老頭領老了,勳貴曾在北靜王和南安王之間搖擺。
現在多出來一個選擇。
是冒險跟著異姓王再桀驁幾十年接著和皇家鬥心眼來個你死我活,還是這時候捏著籌碼和新帝一係用聯姻的方式講和共存,這群老勳貴和老勢力們在衡量考慮。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老太太問:“你們打聽了嗎?什麼時候冊立太子?”
冊立太子的時間就是最後的期限,選哪邊總要擺明車馬亮出態度的。
“下個月,頭伏那一天。”
“太熱了啊!”
“是啊,天太熱,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撐得住,好人在太陽下曬一天也有中暑。”更彆提太子體弱了。
就在他們母子關起門來說話的時候,賈璉急匆匆的進來,進來之後跟他們說:“老太太大喜啊!”
母子兩個看著他。
賈璉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撿著上麵重要的說:“......十三日、授皇長子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係四海之心。茲命皇太子持璽升殿,分理庶政,撫軍監國。百司所奏之事,皆啟皇太子決之。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這是冊立皇太子的詔書。
太子的地位穩定 ,接下來自然是要確立太子妃的地位。
賈璉把這張抄寫來的詔書塞進袖子裡,接著說:“大喜的消息倒不是這個,因為有消息說,宮裡今日發布立儲的詔書,明日就令禮部發出聘太子正妃的聖旨,隻有完婚了,才授予太子妃的冊,寶。”
老太太點點頭,“趁著今兒不忙,你讓人準備一下,如果明日有禮部捧著聖旨來,往後幾日咱們家就忙了,彆到時候東西不齊全,怠慢了貴客!
再有就是這事兒是大事兒,要開祠堂告訴祖宗的,在聖旨來之前,你們先寫信,給金陵族人報喜。”
賈璉美滋滋的說:“是,珍大哥哥也是這樣說的,現在拉著瑭兒在外麵寫名單,要反複核查,不能漏下了。門下的幕僚清客們已經開始寫了,這事兒怕是一天乾不完啊!”
講到這裡,又接著說:“咱們金陵老家會不會來一些人賀喜?咱們這裡是不是要提前預備出一些院子出來? ”
肯定會的,老太太點頭:“預備著吧,不隻是咱們金陵的族人,當年你祖父的那些舊友,咱們家門下的一些門生故吏,都要來送禮。那些親近的自然是要留在家裡麵住上幾天的,彆到時候怠慢了客人。”
賈赦就從榻上站起來,“要忙的事兒有很多,兒子帶著他們去忙了,您歇著吧。”
老太太點點頭,等大家走了,鴛鴦問:“您是睡一會還是去園子裡?”
老太太很疲憊了,就說:“睡一會吧!我要多保養,多活幾年,這好日子還在後麵呢!”
園子裡麵,大家都聚在怡紅院。
蘑菇換了輕便的衣服出來,這會摟著荂哥兒和長生這兩個胖嘟嘟的弟弟窩在榻上給他們講故事。紫竹抱著那一身男裝問雲芳:“奶奶,這衣服怎麼辦?”
雲芳不想看見,看見就煩。
耐著性子說:“洗洗曬乾裝箱子裡吧。”
王熙鳳拉著雲芳出去,留下巧兒和蘑菇帶著兩個弟弟在榻上玩兒。
李紈問:“怎麼樣?見到皇後娘娘了?”
珍大奶奶問:“看著皇後好說話嗎?這可是咱們家孩子的婆婆,日子好不好全看婆婆了。”
雲芳點點頭,“皇後娘娘客氣著呢。”
在那種地位上,就是拉關係也帶著一些高高在上,而且雲芳看的出來,這是很努力的拉關係了。從今天這件事上看,雲芳和皇後都在努力適應。
雲芳要適應自己要有個女婿,這女婿的身份地位身體條件各個方麵讓自己很蛋疼,對麵的皇後也努力接受要有一個兒媳婦,這兒媳婦和她見過的女孩子不一樣,沒兩刻鐘就和他兒子親親密密,走的時候太子對人家一口一個“萱妹”了!讓她生出這倆人一起過日子很多年的感覺,皇後自己都有點把握不住這事情的發展。
所以最後告辭的時候皇後那真的是情真意切,拉著雲芳的手說:“我是盼著你經常進宮和我聊聊。”
雲芳隻想和他們家保持距離。
是啊,我這傻乎乎的樣子讓你覺得聊天沒壓力!雲芳盼著最好這一輩子和這一家心眼多的心眼怪們彆來往!!最好也彆讓孩子成親!!!
然而她覺得最痛苦的還是要回來應付這群人。
雲芳總算是理解那些人為什麼對皇家讚美起來詞兒多的簡直如滔滔江水。現在理解了,不好的話不能講,隻能誇,但是想吐槽的比想誇獎的更多怎麼辦?隻能把吐槽的當誇獎的話說出來,吐槽的越多,誇的時間就越長。
雲芳足足誇了一刻鐘,把裡麵的建築和兩宮太後的和藹,皇後的真誠,就連宮裡的排場和吃飯時候的其樂融融都誇了一遍,大家聽的很滿足。
雲芳自此被迫學到了一種自我安慰的辦法,把最看不慣的誇出來就好。算是變異版本的阿Q精神。
大家聽的心滿意足,等到管家奶奶們因為事兒多散了之後,幾個姑娘圍了上來。
惜春問:“嫂子,你說了那麼多,沒見到貴妃娘娘嗎?”
雲芳搖搖頭。
沒見到!她也沒主動提,至於邢夫人更不會提了,貴妃是誰?和自己能孫女能比嗎?不僅她們婆媳沒提,回來之後老太太都沒問。
幾個姐妹告辭離開,因為迎春回來了,姐妹們要一起說話。
雲芳這才進屋,怡紅院的正堂很安靜,巧兒倒在木榻一頭睡著了,荂哥兒和長生也窩在一起睡著了,這哥倆是睡仙兒,不認床,不管在什麼地方隻要躺下就能睡。
蘑菇正在看書,看到雲芳進來,就把書放下,下來穿鞋後挽著雲芳的胳膊,“媽,趁著這會安靜,讓人看著點弟弟他們,咱們走一走吧。”
雲芳和想和女兒聊聊,身後跟著一群人,大家從怡紅院的後門出來,掩著花木小道往北去。
園子的東路除了怡紅院外,就是翠櫳庵和玉皇廟這些地方。不像是西路那邊熱鬨,那邊住著姑娘們,丫鬟多,婆子多,能玩的地方也多。
雲芳和蘑菇出來走了一會,蘑菇指著翠櫳庵說:“昨日晚上,這裡的婆子來找我,妙玉讓她們給我送一套杯子來。
我知道這些杯子都是古玩,既可以觀賞,又可以拿來用。是妙玉最後的東西了,我們兩個沒什麼恩怨,就是互看不順眼而已,且都懶得掩飾。她這個時候送來這些東西,知道的是賠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賀禮。
賠禮......她也沒錯,為何要賠禮?
既然是當賠禮送來的,為什麼不上門親自賠禮。可見她覺得自己沒錯,之所以送來,不過是畏懼我的新身份罷了。
這位姑姑們推舉為高人隱士一般的人物,心裡對權勢也存畏懼,我昨日盯著杯子想了一會,她要是不知道權勢的好,何必來咱家求庇佑。她對富貴也存了向往,如果不是為了那份向往早該離了這裡潛心修道,不該想那麼多。之所以送杯子,還有就是求我高抬貴手,貴人彆計較那麼多,讓她在這裡的日子如往常一樣,日後彆受刁難。
所以我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從她身上也反思了一下自己。人生苦短,機會難得,彆總是看著,猶豫著,彆總等著人家給自己打算。遇上好事就該主動一些,什麼名聲,什麼罵聲......和到手的好處比,虛名算什麼呢?
她這一輩子,出家是父母做的決定,來這裡是師父跟她留的遺言。該她自己做決定了,卻什麼都不做,日後有什麼下場,我能猜的出來。
我和她本不該有交集,也沒收她的杯子,跟她的婆子說,她要住著就住著,榮國府不會容不下一個求庇佑的孤女。”
雲芳現在覺得,女兒小小的一團,早不是自己的所有物了。她懂事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她不是自己能嚇唬的了!
就好比燕子築巢,昨日還在喂小燕子,今兒她要飛走了。
老燕子還不放心的說你和彆和老鷹在一起玩兒,你飛不過他的,你們兩沒法生鳥蛋的......但是她不聽。
每一個春天會有無數的燕子出生,在接下來的四季裡上演各種悲歡離合。
雲芳站在夏日的陽光下,看著蘑菇,突然明白了,這是她的選擇。
去爭鬥,去廝殺,去勾心鬥角去爾虞我詐......她高興,她開心,她喜歡這樣!
她是賈萱,她不是殷雲芳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