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哥兒自己想不明白這事兒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是怎麼發生的?怎麼經過的?怎麼形成的?最後每個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一晚上沒睡好的桂哥兒好不容易把白天的書讀完大字寫完,恭恭敬敬的去詢問母親可不可以出去玩一會兒。
雲芳心疼兒子,自然是讓他跑園子裡麵玩小半天。
桂哥兒就撒丫子跑到怡紅院去找蘑菇說這件事兒。
蘑菇正在讀書,在弟弟斷斷續續的敘說裡,她抬起頭將手裡的書放到一邊,問桂哥兒:“你說了這麼多想問我什麼?”
“我不知道!”
桂哥兒抓了抓頭上的頭發,很苦惱的樣子。
“爹爹很生氣,說是他們在您這件大事兒上弄出各種各樣的事兒把咱們牽扯進來就是太壞了!我試著將裡麵的人分成好人壞人……”
蘑菇就知道他糾結在什麼地方了,忍不住歎口氣:“你這還是聖賢書讀多了……也不能這麼說,聖賢書……《韓非子》也是一本聖賢書……你不應該隻看那些仁義道德的書,看的時間久了,隻會覺得君子該如何如何,可這世間小人更多。
天下熙熙攘攘都是為利而來,那夏太太的利是什麼?自然是保住自家的產業,同時又給自己求的一枚護身符,嘴上說的好聽想要有個兒子可依靠,先不說這孩子生下來是男是女,她想依靠她兒子還要二十年後,她哪裡是想依靠兒子,分明就是想依靠寧國府的金字招牌。
大伯伯的利是為了家族,隻要這個時候不出岔子,就算夏太太肚子裡那個孩子是個男孩,他也可以不要。
爹爹的利是為了我,因為爹爹知道一旦我在今年十月進不了宮,往後就算進宮了,怕是也失了太子原配的身份。將來注定坎坷。
你的利是什麼?你之所以迷茫,是因為你不知道你的利在哪裡?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裡能做到儘善儘美?你要做的就是維護好自己的利,這也就夠了。”
桂哥兒聽完之後就問她:“豈不是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你瞧瞧你,就沒有往大的想嗎?
一個人有很多身份,看你是為其中一個身份著想,還是為很多身份著想。
我給你舉個例子,你既是祖父的長孫,又是咱們這一房的長子。但你卻不是榮國府承家的爺們,日後你長大了,榮國府要讓你出力,你出還是不出?”
桂哥兒就說:“那要看是什麼事兒了,不該我做的事兒我自然是不做的。該我做的事兒我自然義不容辭。”
“什麼是該你做的事兒?你是爺爺的長孫,我說句不太吉利的話,將來他老人家要是駕鶴西去,你作為長孫守靈穿孝都是應該的,祭祀的時候是你站在前麵還是荂哥兒站在前麵?”
“自然是荂弟弟在前,這是祭祀啊,他才是榮國府的主人。”
“對啊,你這不是很清楚的嗎?這不是對自己的身份知道的很明白嗎?
這件事裡麵你自始至終沒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這事一旦鬨開之後受傷害最大的人是誰?是我!你作為我的弟弟,自然是該跟我站在一起,也就是該跟咱們爹爹共進退才是。
將來你做官了,你想做個好官,自然是要為民請命。你將來持節出使他國,自然是要不墮國威,哪怕是丟了性命,也要寧肯站著死也不要跪著生……所以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基於什麼身份做出了什麼決定!”
桂哥兒豁然開朗。
“我明白了!”
接著他又問:“那……我現在……怎麼才能幫上爹爹?”
“不用幫也不用著急,這事兒本就不大。”蘑菇又重新把書拿起來,“小事一樁罷了,你之所以著急,是因為爹爹生氣。說到底你被爹爹生氣影響到了,是你見識的少,多見識一番你就知道有些事兒比這些事兒更大,隻不過是時機巧了些,那邊的人也是知道咱們不敢在這個時候出差錯,所以才跳的高,其實他們自己心裡麵也怕的要死,人家家裡麵也有明白人,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咱們家倒黴了並不一定會死,等緩過氣來想捏死他們還是很容易的。”
“那萬一他們要想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還有一句話,叫做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你說他們能舍得一身剮嗎?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要是能舍得一身剮,早就把夏太太占著的那份給要回來了,何必現在還在苦苦等待機會呢。”
桂哥兒看姐姐又要低頭看書,就知道沒什麼可說的了,站起來跟姐姐告辭,隨後就去找賈赦。
桂哥兒頭一次跟賈赦述說自己成長中遇到的煩惱,以往那些也頂多是飯不好吃了,衣服不好看了,玩具不好玩了。
如今才覺得自己要慢慢的去學,去觀察,去感受。
他現在問賈赦:“您以前的時候遇到這種事兒是怎麼辦的?”
賈赦使勁回憶,然而幾十年過去了,他很少從自己的回憶裡麵找到以往的點點滴滴。
“那個時候吧……我也沒像你這樣心這麼細,老公爺,就是我爹你太爺爺,脾氣不太好,一言不合就打我。還老覺得我不上進……反正那時候我也確實不爭氣,多虧了我祖母,她老人家對我是真的好,每次老公爺罵我了,都是她老人家安慰我。
你爹和老公爺其實也不差太多,就是你爹沒那種隨時隨地操起一件東西揍你的時候,他多少還講點理,打你也是有理由的,我那個時候是三天兩頭挨打,我自己都不知道為啥挨打,他也不跟我說。”
說到這裡,低頭看了看孫子,他歎了一口氣:“我跟你說這個乾嘛?反正你想從我身上學是學不來什麼的。”
“那我從誰身上學點?找我爹嗎?”
賈赦想了想:“長久來看還是要學你爹,隻是眼下這件事兒,你還是要跟著你大伯學。”
“啊?”桂哥兒就忍不住問:“真的要去找大伯父學嗎?這事就是他惹出來的。”
賈赦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學做君子之前要先學會做小人,咱們家從你伯父到你叔叔沒一個正經的小人,都是一些平庸之輩,做不了好人也做不了壞人。隻有他,壞的出彩,所以你要跟著他學,學會了做小人,就無懼小人了。”
桂哥兒的眉頭皺起來:“可以這樣嗎?”
賈赦很堅定的點頭:“嗯!小人最可恨,我年輕的時候見識過。再恢宏高雅的君子,在小人跟前也不堪一擊,你可以成君子,但是必須要知道什麼是小人。你要了解他們的壞,他們的蠢,他們的狠,他們的毒……至此之後你就百毒不侵了。當他們用君子的手段和你鬥的時候,你能是個君子,當他們用小人手段和你鬥的時候,你也可以輕鬆的用出小人的手段。這才是世家子弟還有的模樣。”
桂哥兒全心全意信賴著祖父,點頭同意了。
於是當天晚上,賈赦領著桂哥兒到隔壁吃飯去了。賈瑭又不在家,雲芳起初沒注意。倒是嘀咕了一聲老紈絝最近一段時間挺勤快的,昨天出門了一趟,今天又出門了一趟……不過想到蘑菇的事情也就在今年了,所以雲芳以為賈赦是去問賈珍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賈赦確實是去問了,也就問了一聲罷了。問完之後不管事情的結局如何,他拍了拍小孫子的肩膀,跟賈珍說:“你瞧瞧你侄兒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出來見點世麵了。你們平時玩的那些射箭放狗,也帶著他玩一玩。但是話我要跟你說在前麵,他還小著呢,彆的你能帶著他玩兒,有些事兒是不能玩兒的。”
賈珍明白,點了點頭:“叔叔這麼說了,我自然看顧著侄兒,都是自家孩子,我自然是要使勁渾身力氣的。隻是這事兒要冒極大的風險,您瞧瞧蓉兒,那小子如今成那個樣子了,我都不屑說他。”
賈赦猶豫了一會兒,就說:“唉,看自己的命了,要是能有那個造化,自然是一鳴驚人,沒那個造化那就泯然眾矣。”
賈珍笑著稱是,跟桂哥兒說:“聽見了沒?就是做個紈絝也要做的彆致一點。”
說完之後問賈赦:“孩子是放我這一段時間還是抽時間過來?”
“自然是抽時間過來,他爹如今都不讓我管孩子了,更不會讓你管。”
賈珍了然的點頭,嘴裡說著:“瑭兒的脾氣擰了點兒。”
說完之後把手放到桂哥兒頭上揉了兩下:“你小子有福氣,正好今天晚上有機會,我帶你見識見識。有人想來求我辦事兒,我本來不想見的,正巧讓你知道什麼叫雅賄,就讓這人進門吧。”
雅賄?
桂哥兒還是第一次聽這個詞兒,忍不住睜大眼。
“這種事還有雅不雅的?”
賈珍哈哈笑起來:“你還是個孩子,自然是不懂。你蓉兒哥哥和薔兒哥哥都已經老練的索賄了。但是我今天要跟你說,你可不能學他們兩個。這兩個人是事兒越做越下作,讓我看了都有點瞧不起他們。
人家可以送,你可以選擇收或者不收,卻不能主動去索,一旦索了就落了下乘。等到這名聲一旦傳出去之後,你知道他們會遇到什麼事兒嗎?”
“什麼事兒?”
“要飯都沒碗!我以前勸過他們,他們不聽。這話說給你知道,你要記在心裡,你要記著是讓人家求你,不是你求人家,該端架子的時候要端起來。有個爺們樣子,你要是不信,過幾年再看看你那兩個哥哥,那時候就麵目可憎,人神共憤了。”
桂哥兒懵懂的點頭,今晚上賈珍帶著他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隻是他爹娘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