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小報告讓樂窈窈神情僵硬, 微褐色的瞳孔染上幾分沉沉的黑，白皙的臉龐也透出詭異的不自然，這種狀態在她臉上持續了幾秒鐘, 繼而自然恢複, 流露出明顯的譴責。
反觀時今嵐，迎著樂窈窈譴責的目光帶笑挑眉, 左邊眉梢上的紅色小痣因著此刻輕佻的動作栩栩如生, 猶如冬日裡綻放的紅梅, 讓人想碰一碰、摸一摸。
樂窈窈見她如此, 臉上的神色更加晦暗, 左臉不受控製的輕微抽搐, 仿佛隨時有可能因為無法掌控情緒而暴起。
見她有彆於前兩節課的反應，時今嵐臉上笑意愈濃, 非常之欠打。
恰在此時，張老師銳利的視線橫掃過來，幾乎要化作可怖的長釘, 鑿進人的靈魂。
樂窈窈卻在張老師的目光下低下了頭，劉海一縷縷垂下遮住了她的麵容, 雙肩也輕輕抖了起來，腦袋越來越下, 絲毫沒有辯解的意思，仿佛剛才短暫的幾秒注視隻是時今嵐的錯覺。
還裝？
再裝可就沒意思了。
時今嵐壓著音量咯咯咯笑了幾聲，沒由來的瘮人，直播間觀眾都給她整不會了，刷了滿屏問號，質疑被女鬼上身的不是陶欣，而是她。
她低聲笑著靠近已經快要將腦袋埋到胸前的樂窈窈耳邊。
呼——
時今嵐不輕不重吹了口氣, 夠涼夠陰間，在直播間彈幕的瘋狂臥槽之下，貼著樂窈窈的耳廓，輕聲道：“同桌，你明明沒玩手機，為什麼不解釋？”
樂窈窈身體輕顫著，抿唇不說話，和上節課真正偷玩手機被抓到的反應如出一轍。
自卑膽怯並不意味著背上莫須有的罪名也不反抗。
時今嵐覺得有點沒意思，舒展長腿向後靠了靠，彆有意味道：“是你不能解釋，還是不想解釋？”
她咬重了‘不想’二字，手臂橫壓過去，趁樂窈窈因為自己突然拉開距離而稍稍鬆懈的間隙，拽住她麵前的試卷，飛快一扯——
被樂窈窈當成命根子護著的試卷落到了時今嵐手裡。
“你乾嘛！”樂窈窈猛地叫了起來，聲音尖銳刺耳，與她唯唯諾諾被老師訓斥時不敢反抗的模樣截然不同。
時今嵐拿著試卷往身後藏，樂窈窈站起來就要搶。
可時今嵐早有準備，她抓了個空，撲倒在桌上，舉止頗為狼狽，站起來要再抓，卻被踢了下膝蓋，‘duang’一下坐倒在凳子上，疼得直抽氣。
抬頭，始作俑者擺出無辜的神色，拎著試卷在過道處甩了甩，氣死人不償命道：“我不過說了句實話，你這麼凶乾嘛？看吧，這就摔了，疼不疼？”
樂窈窈吃了大虧，膝蓋針紮一樣的疼，便咬牙狠狠瞪著她。
時今嵐覺得她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委委屈屈看向已經走到了近前麵色漆黑如鍋底的張老師，像沒長大的三歲小孩，惡人先告狀，“老師，你看她還想打我！”
直播間所有觀眾：“……”
張老師將兩人的舉動全部收入眼底，‘張小淑’舉報在先，算是‘有功之臣’，但她偏要去搶樂窈窈的試卷，兩人在課上爭了起來，誰也不讓誰，都不是好鳥。
他擰眉看著不知悔過的兩人，憤怒道：“都給我滾出去！下課叫你們家長過來！”
於是，時今嵐和樂窈窈再次抱著試卷滾出了教室，但這次兩人間的氛圍相比上次，堪稱劍拔弩張。
樂窈窈一瘸一拐站在走廊的陰影裡，感覺到膝蓋傳來的刺痛，眉心處凝聚出陰狠，森冷道：“把我的試卷還給我！”
可她的模樣過於滑稽，對時今嵐而言著實沒有什麼威懾力，後者單手拿著試卷，不緊不慢的揚了揚，和調皮搗蛋欺負同學的小學生沒什麼區彆。
“不過是份試卷，考都考完了，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還給我！”樂窈窈徹底沉下了臉，眉宇間的森然幾乎要噴湧而出，連帶著雙頰的肌肉也不受控製抽動起來，鼓脹起來的青筋在她的麵部竄動，像攀在上麵的醜陋青蟲，相當惡心。
時今嵐還是不怕，在樂窈窈伸手抓過來前把試卷往身後藏了藏，調笑道：“你不肯告訴我，那我就自己猜嘍？”
樂窈窈不說話，也不動作了。
她就那麼站在陰影裡，沒了魂般直勾勾盯著時今嵐，硬生生用陶欣的臉凹出了相當恐怖的氛圍。
“你覺得從哪裡說起好？”時今嵐發問，卻不指望樂窈窈回答。
問過後，時今嵐抬腿拐了個方向，從和樂窈窈麵對麵的姿勢變成了一人在前一人在後。
她稍稍壓低了肩膀，咯咯咯笑起來，恰一陣寒風吹過，涼得樂窈窈瞳孔晃動了一下，體會到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渾身發毛的感覺。
“昨天晚上那一腳，痛嗎？”時今嵐咯咯咯詢問，聲調壓在喉嚨裡，連鬼都快招架不住她這相當離譜的笑聲。
樂窈窈……不，‘樂窈窈’的眼皮顫了顫，意識到自己已經徹底暴露了。
“占了‘陳可欣’身體的不是樂窈窈，是你吧，宿舍樓梯裡的小姐姐？”
時今嵐說著反問的話，用的卻是陳述的語氣。
“我一直在想404宿舍有四個人，為什麼隻有我和‘陳可欣’在，後來我知道樂窈窈死了，便想第四個人在哪？”
“起初我以為第四個人是昨晚死掉的女生，但有個地方很奇怪，樓梯裡給我講故事的女鬼和鏡子裡嚇唬人的女鬼，不是同一個啊……多出來的那個女鬼是誰？”
時今嵐腳步一轉，背靠著走廊的矮牆正對‘樂窈窈’，慢條斯理將試卷展開，手寫的134分相當體麵的暴露在陽光下，隨著試卷被徐徐打開，姓名一欄也露了出來。
不是樂窈窈的名字，也不是陳可欣，而是時今嵐從沒見過的名字——
蔡鈺。
從一開始，占據陶欣身體的女鬼要藏的就不是分數，而是試卷上的署名。
試卷會暴露她的真實身份，這也是玩家需要在這段回溯中找到的最大秘密。
被揭穿了身份，蔡鈺也不偽裝了，她咯咯咯笑了起來，音調壓在喉嚨裡，沙啞中帶著詭異，熟悉的味道讓時今嵐彎了下唇，不太滿意的批評道：“笑得還沒我驚悚，你這個鬼是不是當的不太專業？”
蔡鈺喉嚨裡的咯咯咯戛然而止，昨晚到現在從時今嵐那吃的癟都堆到了一塊全部朝心口處擠壓而去，湧出一股股憤懣。
她沉眉盯著時今嵐，偏褐色的瞳孔中悄無聲息的凝聚出濃稠的墨，仿佛洶湧澎湃的海上風暴，隨時有可能讓眼前在浪裡瘋狂造作的女孩翻船。
“你怎麼發現的？”蔡鈺逼壓而來，雙手撐開將時今嵐堵在矮牆前。
奈何她身高有限，比時今嵐矮了約莫五公分，氣勢不太足，反而被懶懶靠在矮牆上的時今嵐居高臨下注視著，莫名憋屈。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蔡鈺的雙手在憤怒的催發下長出了漆黑尖銳的指甲，扭曲的麵容幾乎要蓋過陶欣的麵孔掙脫出來，盛起那雙鮮血淋漓的眼睛。
時今嵐和她的距離不到十厘米，被她這麼堵著，眉頭皺起，抬手抵住蔡鈺的額頭將她往外推了推，嫌棄道：“說話彆靠這麼近，知不知道你有口臭？”
蔡鈺：“…………”
逼仄的氛圍莫名鬆快了些，可時今嵐卻覺得周圍的溫度在直線往下降，這一陣寒冬仿佛隨時有可能迎來冰寒露骨的飄雪。
她哈了口氣，抬手攏起羽絨服，絲毫不覺得此刻的森寒是自己反複刺激女鬼後的附帶效果。
成功把鬼推到和自己有半米的距離後，時今嵐才有心情給她解釋自己的思路，“你裝的是挺像，可惜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借用‘陳可欣’的身體，對回溯而言是個外來者。我也是外來者，沒道理我能改變回溯裡的事情，而你隻能當個旁觀者。”
“基於以上信息，可以推斷每次回溯你都在。但偏偏你要玩失憶，讓我覺得你就是回溯裡的人，離譜又違和，想不讓人懷疑都難。”
時今嵐眉眼嫌棄，從眉骨到眉梢都在說‘就這麼點道行還想騙人，不如再回去修煉修煉’。
蔡鈺：“………………”
藏試卷的動作要說有多可疑也談不上，畢竟樂窈窈性格自卑敏感，考得差當然不願意被彆人看見，尤其是關係不好的同桌。
更重要的是，以往進入這個副本的玩家從來沒人像時今嵐這樣，看到自己扮演角色的分數後，就蠢蠢欲動想翻‘樂窈窈’的試卷，遊戲剛開局就差點找出全局最重要的破綻。
在時今嵐看來，最大的違和其實是‘樂窈窈’頂著陶欣的身體卻完全無力改變回溯中的事情。
正常人都不願意再次經曆對自己造成難以磨滅傷害的事情，更彆提教室裡發生的事極有可能直接造成樂窈窈死亡。
她要不是受虐狂，就是腦子抽了才會到高三（4）班來，一次次看著自尊被踩在地上踐踏卻什麼都做不了。
換一條思路，‘樂窈窈’更像是在體會樂窈窈被不斷淩遲的快感，以滿足自己的報複欲。
聽完時今嵐的分析，蔡鈺再次笑起來，但這次換了個聲調，融著沙啞與粘稠貼在喉嚨口嗬嗬嗬，像異變的喪屍。
陰冷和詭異氣息在走廊的地麵上盤旋，觸及到時今嵐的腳踝後，不由分說順著她的小腿往上爬。
可懶靠在矮牆上的女孩沒了那股子散漫的氣質，眉峰挑起，左邊眼尾上方的紅色小痣生動的顫了顫。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蔡鈺隻覺得臉上被糊了張輕輕薄薄的東西，還未反應過來，指骨下壓的力道扣在了他的肩膀上，迫使她抬著腦袋迎向照進走廊的太陽。
蔡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聽頭頂傳來時今嵐熱情的聲音，“大冷天的，彆笑得這麼瘮人，來曬曬太陽驅驅寒。”
蔡鈺：“………………”
沃日尼瑪！
臨近十一點，太陽的光線透過雲層準確無誤曬在蔡鈺裸露在外的手背上，被烈火焚燒般的刺痛讓她下意識將手蜷縮起來，並用力掙紮想要逃開時今嵐的桎梏。
可扣押她肩膀的時今嵐猶如一座巍峨的大山，壓得她難以動彈，費力掙紮了半天還被不知哪來的礦泉水瓶打了兩下手，手背熱辣辣的疼。
發覺臉上的試卷要掉，蔡鈺生怕直麵太陽的曝曬，一時之間不敢亂動，隻能被迫迎著日光，感受熾熱的溫度透過試卷照在自己臉上，帶來灼熱的刺痛感。
時今嵐壓著鬼曬太陽，聽她因為痛苦而加重的喘/息聲，回想昨天見過的女鬼原形，悠哉悠哉詢問：“你是被匕首捅死的？誰殺的你？乾嘛要像個變態一樣來高三（4）班反複‘體會’樂窈窈自尊掃地的經曆？”
她一連問出好幾個問題，蔡鈺的喘/息聲也越發沉重，似乎不僅是因為曝曬太陽受到的痛苦，還有被戳到心頭隱秘的憤怒。
時今嵐絲毫沒有在女鬼雷點上蹦迪的自覺，有模有樣猜測道：“你和樂窈窈有仇，即便她死了也不解恨。殺你的人和她關係密切，你殺不掉要自己命的人，隻能不斷體會樂窈窈死前的經曆感受快樂。”
越說時今嵐感覺周圍的氣息越冷，臉上的笑容也更燦爛。
最後，她總結道：“啊！你真是個變態！”
這語氣這姿態，鬼都要被她氣活了。
蔡鈺本來已經停止了掙紮，但此刻卻像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漆黑細長的指甲摳抓著矮牆用力摩擦，發出密集刺耳的沙沙聲，刷在矮牆上的石灰被她抓得簌簌而下，在地上攢了一小堆。
可無論蔡鈺怎麼掙紮，她都像砧板上的魚，隻能任由時今嵐宰割，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性，費力抓撓了半天也隻是讓石灰屑越落越多。
時今嵐駝色的雪地靴上攢了一層厚厚的石灰，頓時有些不高興，警告道：“彆動，再動我就把你臉上的試卷拿掉，到時候太陽直接曬臉，會毀容的吧？”
蔡鈺摳抓著矮牆的動作一頓，尖銳的指甲直接陷了進去，留下五個大窟窿，這要是抓進人的身體裡，能直接把心臟挖出來。
時今嵐嘖嘖兩聲，說她太凶殘，又很滿意她安靜下來不亂動了，於是挪出一隻手替她將試卷遮嚴實了些，繼續道：“讓我猜猜殺你的人是誰——”
“宿管阿姨？沈知鬆？還是……樂窈窈的母親？”最後一個字音落下，被她摁著脊背陡然僵直，又在頃刻間軟了下來。
沒有力氣支撐著，陶欣頭上的試卷也朝一側滑了滑，最後掉到了地上，貼著地麵發出輕微的噗嗤聲。
時今嵐啊一聲，接住陶欣下滑的身體，咕噥道：“怎麼跑了？你們女鬼都這麼不喜歡和彆人友好交流的嗎？”
-54088號直播間-
【這玩家吧……】
【有點東西……】
【鬼見愁？】
【笑死文雅中學副本中的鬼怕是都不想再遇見她了吧？】
【有禮貌但不多】
【抓鬼曬太陽的，她大概是噩夢世界裡第一個吧，有億點點好笑】
【女鬼就這麼被活生生嚇跑了？離離原上譜】
【誒……這是最快戳破蔡鈺身份的玩家吧？隻用了三節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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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鈺跑了，時今嵐有點遺憾，但她想知道的東西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跑就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