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落下, 滿殿死寂。
殿上的文武百官變了神色,而殿外的侍衛亦是麵色怔忪。
誰都沒有想到,溫月聲竟是會在太和殿上, 文武百官麵前,皇帝的麵前直接開口要將那福瑞公主斬殺。
太和殿外的所有的侍衛, 以及門口的禁軍, 向來都是直屬於皇帝一人,隻聽皇帝的號令。
在聽到了這番話之後,他們麵麵相覷, 當下自是沒有按照溫月聲的吩咐去做。
不光如此, 還有不少人覺得溫月聲是徹底瘋了, 才會在朝堂之上說出這樣的妄言來。
皇帝猶在, 她越權要斬殺公主, 她莫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再看溫月聲今日入殿, 身邊隻帶了兩名將士, 而眼下這兩名將士扣押著福瑞公主, 聞言亦是未動。
當下許多人皆是不明白她這番話的用意何在了。
是以, 殿中格外的安靜, 朝臣皆抬目看著她,隻覺得陣陣心悸。
反倒是那被扣押著的福瑞公主,在聽到了溫月聲的話之後,怔愣了片刻,隨後怒罵道:“你敢!本宮是大徽的公主, 溫月聲,誰給你的狗膽讓你斬殺本公主……”
“放肆!”她話未說完,殿上的皇帝已經是勃然大怒。
皇帝驟然起身,指向了底下立著的溫月聲:“在太和殿上, 朕還未開口,你便要斬殺朕的親生女兒,溫月聲,如此僭越,你眼裡可還有朕這個皇帝!?”
“還是說,是朕給你的權力太多太大,讓你已經看不清楚這龍椅之上坐著的人!究竟是誰!?來人——”皇帝暴怒之下,便要將殿外的禁軍傳入殿中。
當下,殿外黑壓壓的禁軍領命欲動,整個殿上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他身側的高泉嚇得一激靈,當下跪伏在了地上,高聲道:“皇上息怒!”
殿上的一眾朝臣亦是如夢初醒一般:“皇上息怒!”
無數人躬身請命,唯有溫月聲尚且還站著。
她今日穿著一身玄黑色的衣袍,腰間扣著的,就是此前皇帝賜下的禦前金腰帶,那金腰帶之上,雕刻得有繁複的花紋,還有猙獰的蛟龍。
日光底下,映照著那一方禦前金腰帶熠熠生輝。
“皇上當初賜我這禦前金腰帶。”滿殿安靜當中,溫月聲眼眸深沉,無任何畏懼,直視著上首的人。
“說的是讓我先斬後奏,斬儘一切危害大徽的奸佞。”她說罷,抬手指向了那被扣押在了旁邊的福瑞公主:“可今日福瑞公主所做的事情,遠超奸佞二字。”
“邊疆戰事還未開打,她便已經與外敵勾結,禍亂軍心,且此等行為,並非是第一次!”
殿中氣氛死一般幽沉,在皇帝暴怒之下,她卻仍舊站得筆直。
像是一道標杆,立在了無數人的眼中。
朝中武將,尤其是忠勇侯等曾經在戰場之上廝殺過來的人,此刻皆是心頭發酸。
今日之事,其實很難言說。
福瑞公主不是大皇子,她沒有動到了皇帝的政權,且皇帝此前一心一意地要將她嫁去昊周和親,本就對她心中有愧。
再有他輔佐皇帝多年,大抵也明白,在他們這位皇帝的眼中,皇權、皇室的一切,都是要遠勝過其他所有的。
他給溫月聲禦前金腰帶,是為了保皇權,他讓溫月聲領兵,亦是為了保皇權。
若今日之事,溫月聲不站出來,以這般強勢的態度,必定要治那福瑞公主的死罪的話。
等到了明日,此事便會徹底煙消雲散。
在當今聖上的眼中,皇室的威嚴、皇權,是比起任何一切都要重要的東西。
福瑞公主本身也是皇室中人,所以她犯了錯,可以得到諒解。
那邊疆數以萬計的將士們呢?
他們何其無辜?
需得要為了這樣的一個公主,去在戰場廝殺拚命,需得要在皇室通敵叛國的前提之下,仍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抵擋住昊周的鐵騎!
這天下的百姓呢?
他們不無辜嗎?
在大徽,因著皇權至上,是以即便是所有人都心知,公主通敵叛國傷害到的人,是每一個大徽人。
可在皇帝打算庇護公主時,大多數的人還是選擇了沉默。
因為公主出身高貴,因為她是皇帝的女兒,因為她出身於皇室,所以在皇帝庇佑之下,她就能夠幸免於難。
那今日她便能與外敵勾結,此後呢?
昊周當真進攻了大徽的那一天呢?
滿朝文武,所有的將士,無數無辜的百姓,都要陪同著這個不知所謂的公主去死嗎?
安靜的朝堂之上,晏陵回身去看她,見得她逆光站立著,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然卻在滿朝惶恐不安中,一人獨立。
她同他多年以來認知的一切,都不同。
“今日她不死,來日死的,就是千千萬萬的大徽百姓,是無辜的邊疆戰士,所有為了捍衛大徽而肝腦塗地的人!”溫月聲眼眸冰涼。
“若皇上覺得,福瑞公主此舉,還到不得奸佞的地步,還不能夠將其在朝堂之上直接斬殺的話……”
她驟然伸出手,直接卸掉了腰間的金腰帶。
這條盤踞著臥龍,繁複精美的赤金腰帶,墜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咚地一聲脆響。
“那這禦前金腰帶,不戴也罷!”
當下一片死寂。
滿朝文武無一例外,俱是處在了巨大的震驚之中。
他們看著那明晃晃的金腰帶筆直墜地,看見浮光掠影從眼前劃過,看見了溫月聲冷冽的眉眼,和那毫不猶豫,堅決的態度。
呂閣老抬眸看向了那邊,他目光落在了溫月聲的身上,久久難以收回,同一時間,他還看到了一並躬身的渭陽王、蕭縉,神色複雜的景康王。
他立在了今日這紛亂至極的朝堂之上。
窺見的,是一道身影,在混亂之中,為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注入了一道難以言喻的強勁力量。
她和所有的皇室皆不一樣,因為她同千千萬萬的百姓站在了一起,和那駐守邊疆的將士們站在了一起,她身後的不是清晨裡寥寥幾抹的淺陽,而是烈日之下,漫天飛舞的黃沙。
說不震撼是假的。
自昊周來勢洶洶之後,朝堂內外也好,邊疆將士也罷,人人談及的都是救國,然怎麼救,用什麼來救,無人能答。
似他們這般老臣,年紀已大,甚至或許活不到下一任儲君登位。
身處旋渦之中,人人都道無奈,都道掙紮。
卻無人能夠像是她這樣,直接劈開一切陰霾與深淵,直視皇權傾軋,撥亂反正。
呂閣老眼眸晦暗,良久難以回神。
“你、你找死!”上首的皇帝已是暴怒。
她今日不是要親手斬殺福瑞,她是要逼迫皇帝親自動手。
可福瑞乃是皇帝的親生女兒,她還是皇家公主,如何能夠帶著這般汙名去死!?
此後的史書和所有的後人,又該怎麼議論他這個養出來了通敵叛國的公主的皇帝!?
皇帝隻覺得太陽穴處砰砰直跳,氣血攻心之下,身型竟是隱隱有些站不穩。
偏就在這個時候,由呂閣老打頭,方才在那般情況之下,都保持了中立的清流一派,紛紛上前。
“福瑞公主通敵叛國,證據確鑿,此為死罪!”
“公主叛國,其罪更甚,臣以為,當立即將公主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王進之緩步,立於朝堂之上,高聲道:“三軍彙演,軍心不穩,身為公主,本更該體諒將士不易,如今種種,卻是將大徽子民置於不顧,這等公主,不該苟活!”
“請皇上處死公主!”
“臣附議!”
“臣附議!”
他們起了頭,清流一派之人,接連出列。
他們都隻有一個請求,那便是賜死公主。
自皇帝登基以來,清流一派向來都是以明哲保身,中立為主。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朝堂之上,明確地表現出來了態度。
而在他們之後,大理寺少卿嚴偉,並數個朝堂之中的實乾派官員,亦是接連站了出來請命。
皇帝看著底下的這些重臣,人數不多,滿打滿算也不足二十人。
可每一個,都在朝中有著舉重若輕的地位。
他們都在逼他,都在將他架在了高台上,欲讓他處死他的女兒!
皇帝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頭暈目眩,一時難以承受,跌坐在了身後的龍椅之上。
這些年來,朝上難得出現這般盛景,而第一次出現,竟是為了請命處死公主。
其實今日皇帝所庇護的,也不是福瑞,而是皇帝眼中最為重要的皇權。
但到得這個地步,已經變成了如若不將那福瑞處死,才是真正地損傷了皇權。
福瑞愚不可及,在這殿上的所有表現,都同臣子、將士以及百姓站在了對立麵。
至眼下,她不死都難以服眾的地步。
便是皇帝想要用皇權來保住她,也是不能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