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處一片混亂。
沒人想到韓知州竟是會死得這般快, 甚至還未能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斃命。
看向那溫月聲的眼神裡,已經滿是驚惶之色。
她入撫州之後一共也就射出了箭, 第箭還直接射死了撫州叛亂的主謀。
且還是在這麼多人的麵前。
其威懾力可見一斑。
隨韓知州逃跑的人已是亂成了一片, 那軍監原本打算指揮著身邊這些府兵,對溫月聲動手。
可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動手,韓知州就暴斃了。
怔愣的瞬間,被章玉麟一錘錘倒。
失了軍中統率,主謀又已身亡, 有人趁亂想要逃跑, 卻被李慶元所率領的將士直接拿下。
溫月聲冷眼看著這數千人的隊伍被完全包圍,冷聲道:“將此番涉及叛亂之事的所有人,全部拿下, 廖向海、曾行、孔寂等人, 拉於大軍麵前,斬首示眾。”
被她點到了名字的人, 均是變了臉色。
廖向海見狀,高聲道:“郡主!下官是冤枉的!”
“下官同韓知州等人並無勾結, 是他以下官的家眷親屬為由, 脅迫下官為其所用,還請郡主明鑒啊!”
另外兩個人本就是韓知州的黨羽,可這會聽了廖向海的話, 也跟著一起喊冤。
他們聲音蒼涼,活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溫月聲麵無表情,看向了那廖向海:“以親眷為由?”
廖向海連連點頭,道:“下官的妻眷如今尚且還在知州府中,郡主隻需差人一查便知。”
溫月聲卻冷聲道:“他用以脅迫你的, 難道不是你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所得的銀兩嗎?而你的妻眷……”
她麵色冷沉,看著那廖向海的眼眸中,漆黑一片:“不是你為了攀附上他,主動獻上去的嗎?”
她這話一出,那廖向海的神色巨變。
他怎麼都沒想到,溫月聲竟是連這等陰私之事都能得知。
先是怔愣在了原地,待得反應過來,他倏地轉頭朝那周遠度的方向看了去。
是了,遠在京城的溫月聲又怎麼會對撫州內部的事情了解得這麼深,原是有人已經提前搜集了證據交給了她。
廖向海變了臉色,可還來不及開口,便已經被堵住嘴拖了下去。
那些自撫州軍叛亂後,便緊閉著門窗,不敢外出的百姓。
如今終是打開了門。
在瞧見撫州那些魚肉百姓的官員,俱是被押在了知州府外斬首之後,百姓中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人群目光聚集之處,皆是看往了那個清瘦的女子。
溫月聲淡聲吩咐道:“告知底下的將士和軍隊,不得擾民。”
“是。”
叛亂興起時,不少百姓心中皆格外的恐慌。
就怕叛亂持續的時間久,也怕自己日後都沒有機會再踏出這撫州城半步,如今叛亂迅速被平息,大概沒有人比他們更加高興的了。
溫月聲行事雷厲風行,且對這些官員毫不留情麵,說殺就殺,底下的將士亦是軍紀嚴明,絕不侵擾百姓半分。
令得撫州城內百姓歡欣鼓舞,傍晚時分,街道之上熱鬨紛呈,之前躲回家中的小商販都外出擺攤。
冬日凜冽的風中,天邊漆黑一片,底下燈火搖曳,街道處商販林立,一眼望去,琳琅滿目。
今夜無星無月,卻好像天上的星河,倒轉倒映在了地上。
周遠度爬上城牆,看見這番景象時,駐足良久。
最後還是凜冽的冬風將他喚醒。
他抬步往城牆中央走去。
抬眼就見溫月聲立於不遠處,著一身墨色衣袍,整個人恍若融入了夜色裡。
聽得周遠度過來,溫月聲抬眸看向了他。
時隔許久未見,她與周遠度那日離京時所見到的模樣一般無二,那雙冷淡的眼眸裡,依舊沒多少的情緒。
“見過郡主。”
溫月聲微頷首:“我聽嚴偉說,此番你不打算同我們回京?”
記得當初他被貶黜離京時,將周曼娘留在了溫月聲的身邊,所想要換取的,就是一個重回京城的機會。
而如今他搜羅證據,平叛有功,卻主動放棄了回京的機會。
周遠度聞言,目光先是落在了遠處的街道之上,看了許久,方才回神,他神色篤定地道:“是。”
他為官多年,也算得上幾經沉浮。
在京城時,亦算得上是身處高位。
可京中關係錯綜複雜,他不過寒門出身,除了仰仗嶽家之外,他彆無其他後盾。
在各類紛爭裡,明哲保身都尚且做不到,更彆說做出些什麼功績來了。
最重要的是……
他眸光轉向了溫月聲,眼眸微閃。
如今京城之中,紛爭越發劇烈,亂局之中,未必就適合重返朝堂。
撫州地處雖然偏僻,且算是個苦寒之地,但至少在這邊,能謀求一方穩定的發展。孫家已經倒塌,往後多年,他也不必為嶽家所限製。
何況他雖到這邊時日不長,卻因出身相似,對這邊的百姓處境了解頗深。
他亦是想留在這邊,為百姓做些實事。
俯身抬眼望去,萬家燈火齊明。
倒也是一番足以慰心之景。
對他的打算,溫月聲並未多言。
他離開之後,周曼娘拿著件厚實的披風,至城樓之上,為溫月聲輕輕披上。
“不想見他?”溫月聲問。
周曼娘搖了搖頭,從前怯懦的眼眸,如今滿是篤定與神采,她柔聲道:“自他離京時,我與他就再無關係。”
他的榮辱與否,仕途是否順暢,也都跟她沒關係了。
溫月聲聞言,隻輕描淡寫地掃了眼底下的熱鬨景象,聲色淺淡:“他若是為官清正廉明,便能留在此處,安享晚年。”
“如若不然,韓知州便是他的前車之鑒。”
周曼娘微頓,隨即毫不猶豫地點頭。
離了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周遠度也隻是大徽一個尋常官員罷了。
那邊,撫州的消息傳到了京中。
在聽到了這邊竟是有著數萬叛軍後,朝中氣氛壓抑非常。
原還想著,溫月聲所帶領的刀營將士不多,哪怕與章玉麟彙合之後,其手中人手也遠差叛軍人數。
朝中少不得要加派支援。
可這支援的事情還沒有留下,第二個消息便已經傳進了京中。
溫月聲抵達撫州後,迅速平定了內亂,擊殺了亂軍主謀,且還以雷霆手段,直接鎮壓了所有的撫州軍。
當下,朝中眾臣皆是又驚又喜。
此前倒也不是沒人想過溫月聲會贏,隻是沒想到她會贏得這麼快,贏得這般漂亮。
從某種方麵來說,更能說明溫月聲訓兵之能,才會令得她手中的將領各個皆凶猛非常,章玉麟更是能夠做到了以一敵百。
也因為內亂得以平息,籠罩在了朝堂之上的陰霾散開,許多人皆是鬆了一口氣。
偏這口氣才剛剛卸下,便得知昊周新帝率軍前往了撫州地界。
撫州那條邊防線,昊周占據的位置不如旁邊的海國多,但也算得上是相鄰。
可因為昊周與撫州相鄰的地勢格外複雜,撫州又有著天然優勢,易守難攻,所以曆來與昊周開戰,皆是在邊疆線上。
多年以來,這還是昊周首次越過了自家國土中,那座難以攀登的高峰,前往撫州。
朝中聽聞消息,皇帝驚怒。
因邊疆另有昊周十萬大軍,此番亦是難以調動邊疆將士去撫州支援。
思慮之後,皇帝隻得差遣忠勇侯回京,率五萬大軍,同晏陵一並,去往撫州。
支援的軍隊尚且還沒能趕到,昊周軍隊便大軍壓境。
撫州邊防線外,立著瓊山關,此刻從鬱舜及昊周將士的方向往下看,隻能看見緊閉的關口,難以窺探撫州內的景象。
泰蘭站在鬱舜的身側,低聲道:“……大徽派來平定內亂的,是思寧郡主。”
提及這個名號,他不由得抬眼看了下鬱舜的表情。
見這位年輕的帝王神色冷淡,恍若不為所動,泰蘭這才道:“距離撫州知州韓柯送信之日,已是過了好些時日。”
“如今瓊山關緊閉,也不清楚撫州內景象及兵力。”
他身側的努烈道:“可要直接進攻,試探一二?”
整個大徽最強的邊疆軍隊,也不會是他們的對手,更何談一個撫州。
努烈猜測這撫州之內的兵力,即便是有,便也是不多的。
又是在大徽生出內亂之時,此時若動手,說不準還真的是把握住了時機。
可他話音剛落,就見到了那瓊山關的城樓之上,有一道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往上走。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側方一出山坡之上,從鬱舜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瓊山關城樓之上的景象。
是以,當溫月聲著一身玄色衣袍,手持白玉佛珠,立於城樓之上,抬眼往這邊看時。
這邊的所有人俱是怔住。
今晨下了一場小雪,雪落滿山頭,將整個瓊山關及身後連綿的山脈,並著這一道天然形成的大徽邊防線,都鍍上了一層清淺的雪色。
溫月聲一身玄黑,立在了那輕輕淺淺的雪色之前,格外矚目。
冷風卷起她的袍角,與她滿頭烏發紛飛。
她什麼都沒做,隻靜立在了原地,卻能夠讓這山坡之上的昊周眾人,感受到了滔天的殺意。
那雙冷淡的眼眸,不帶情緒地落在了這邊人的身上,便叫人如墜冰窖,心下為之一顫。
在他們麵前,浩大的瓊山關中,眼下能夠看見的,其實隻有溫月聲一個人。
與他們身後的千軍萬馬,形成了巨大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