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所有的人皆是抬頭, 看向了現年已經七十多的王進之王大人。
皇帝:……
若說王進之令人信服,是朝中最為德高望重的臣子,那這個話還能夠說得過去。
殺伐果斷她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還有, 讓一個整日裡醉心於文章筆墨, 連帶著刑場都沒有去過幾次的文官,去監察百官,還要如她這般動輒拎著個貪官汙吏去刑場殺咯, 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溫月聲的話,讓這滿朝文武並著殿上的皇帝都沉默了。
偏她還不以為然, 一本正經地道:“若論在學子間擁有極高的聲望,德行如一,在朝上還擁有極高聲名的人, 朝中最為適合的, 除了王大人,就是呂閣老。”
呂閣老:?
這怎麼還有他的事情呢?
他當下立刻道:“啟稟皇上,臣從未涉及過禦史台之事, 實不適合擔當這般重要的職務。”
呂閣老微頓片刻後,還補充道:“郡主說得對, 這件事情還是應該讓王大人來。”
王進之:……
行, 要不說是他的好友呢。
“皇上。”王進之忍不住了, 大聲道:“臣入朝這麼多年,連隻雞都沒殺過,如何能夠當起這樣的重任!”
這滿朝文武中, 大概也隻有王進之能夠這麼直白地跟皇帝說話了。
高泉低下了頭去, 強忍著不去看底下王進之的表情。
思寧郡主這哪裡是在推薦人選,分明就是在強人所難。
底下的朝臣亦是低頭不語,也不是說王進之不合適吧, 從各方麵來說,王進之都是最具資格的,亦是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
他若出任的話,朝中官員不管私底下是什麼想法,明麵上都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
辦法雖好,就是有點廢老頭。
王進之前些年都已經有了告老還鄉的念頭,如今又怎會出任這樣的重職。
哪知他們才這麼想,就聽溫月聲淡聲道:“王大人此言差矣,這監察百官,又不是讓大人親自動手殺人。”
她神色平靜地道:“否則的話,還要京城內外那麼多的劊子手做什麼?”
王進之:?
聽聽,她說的這個是人話嗎?
“郡主,老臣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了,如何能夠做得了這樣的事情?”王進之愁容滿麵,抬頭見呂閣老朝他使了個眼色。
他微頓片刻,直接化被動為主動,高聲道:“啟稟皇上,臣以為,能夠擔起這樣重責的人,當是思寧郡主自己才是。”
“郡主緝拿貪官汙吏,肅清了科舉場,還親自手刃了欲在大殿中動手殺人的武安侯。”王進之深吸了一口氣:“在學生、舉子中都享有美名。”
“臣以為,思寧郡主才是那個殺伐果斷,足以能夠服眾之人。”
“還請皇上降下旨意,由思寧郡主來擔任監察禦史一職。”
王進之這話一出,殿上沉默了。
溫月聲今日之舉,沒把王進之推上去,倒是讓王進之主動站了出來,力薦她出任監察禦史。
更有些官員,忍不住看了那溫尋一眼。
此前馬懷有是當真想岔了,溫月聲可不會幫那溫尋鋪路,這哪怕是鋪路,也是給她自己來鋪。
王進之開口後,殿內許多人都以為,此事大抵便這麼定下了。
卻沒想到的是,溫月聲直接拒絕了。
她淡聲道:“啟稟皇上,臣不適合擔任這一職。”
她從上朝開始,所做的事情其實也與監察禦史沒什麼兩樣,卻沒想到這個名頭真正要落到了頭上時,她卻沒有應下。
“若是在朝局穩定之時,此事交由臣,臣自是不該有任何的推脫。”溫月聲話鋒一轉,眼神冷冽如冰:“可如今強敵在側。”
朝上幾乎是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這些時日以來,沉浸在了清理朝中官員之事上,許多人都忽視了,在楊古一脈徹底倒塌後,那位昊周新帝,已經徹底坐穩了自己的位置。
等到料理乾淨楊古舊部後,那新帝騰出手來的第一件事,勢必便是要入侵大徽。
分明是危機四伏時,大徽還沉浸在了內鬥之中,本就是一件格外荒謬的事情了。
“觀眼下的局勢,昊周隻要一日不亡,其鐵騎早晚都會越過昊周邊疆線,屆時,臣與臣麾下的將領,勢必都要奔赴戰場。若將監察百官的職責亦是交予臣。”
她冰冷的眼神,掃過了這殿上的每一個臣子:“那敢問昊周大敵來犯時,當由誰人前去抵禦?”
一語畢,滿殿安靜。
她將那一層籠罩在了這些官員麵前,一直都沒有戳破的窗戶紙,直接撕下。
邊疆線隻要突破了,國將不國,國家都不存在了,還有什麼所謂的大徽官員。
大徽某些官員,在纏綿於內鬥,甚至想要將溫月聲趕出朝堂時,就從沒有意識到,朝中的各類文官要職,都可以有新的人來接手,或者是由彆的人來頂替。
唯有對抗昊周強敵一事上,誰都代替不了溫月聲及其手下的將領。
若有朝一日她要奔赴戰場,後背的朝廷不能夠給予支持,甚至還在其身後放冷箭的話,她又以什麼樣的方式去對抗強敵?
總不可能自己一邊打仗,一邊還要處理朝堂的汙穢之事吧?
王進之與呂閣老對視了眼。
沉默片刻後,呂閣老在經過了多日的深思熟慮,終是下定了決心。
其實他跟王進之年輕的時候,何嘗不是滿腔抱負,一心為國為民的熱血少年。
可許多東西實在是由不得他們。
當今聖上有心無力,喜好所謂的製衡權術,雖有治國之心,卻沒有這般了得的才能。
而眼前的這位皇帝,已經是他們所經曆的三任皇帝裡的最佳了。
先帝昏庸,任人唯親,至於更往前那一位帝王,既昏庸且無能,哪怕他們臨朝的時間都不長,卻也一步步導致了大徽的今日。
至今上時,已經是積弊太深。
斬殺福瑞公主那天,晏陵的話尚在耳畔。
呂閣老深吸了口氣,渾濁的眼中終是褪去了霧氣,變得一片澄澈清明。
他上前一步,高聲道:“要整頓朝綱,確實不該隻靠郡主一人。”
“而是該從朝中每一個官員入手,目無王法的,徇私舞弊的,還有隻在乎眼前權柄的,統統都該得到清算才是。”
“大徽多年重文輕武,雖導致了兵力之上弱勢於昊周,卻也有一個好處……”他微頓後,直接道:“那便是大徽有著最多的讀書人,更有許多滿腔抱負的青年人。”
“凡有位置空缺,必有才學更甚的人補上。”
他話一出,周圍的官員皆是心頭一緊。
不待他們反應過來,王進之隨後補上:“肅清文官隊伍的人,除了思寧郡主之外,臣亦是覺得另有一個人選。”
要有一定的聲名,還要手腕強勢,要能夠震懾得住殿內絕大部分官員的人。
“監察禦史之職,非晏陵晏大人莫屬。”
滿場皆靜。
許多人神色複雜非常,落在了那一道冷淡疏離的人影身上。
王進之的話沒錯,晏陵在朝中許久,無論是他手中掌握的權柄,還是他在學生裡的名望,其實都足夠了。
他跟尋常的勳貴世家還不同,晏陵當年可是科舉入仕的,其文章直到如今還在被人傳頌。
另有他在朝中多年,可並非是毫無根基。
他有大才,還有這個能力,比起王進之、呂閣老這般德高望重的重臣,還多了些殺伐果斷。
認真說起來,確實是沒有比他還要更適合的人。
隻晏陵這人冷心冷情,待人冷漠非常,極為不好接近,他若真的掌了這份權,這朝中的局勢,尚且還不知道該如何的變動。
旁的不說,光就眼下朝中最為炙手可熱的兩個王爺,便不知該如何是想了。
景康王眼眸陰沉,眸光落在了晏陵的身上。
他身側的蕭縉,眼神則是落在了溫月聲和晏陵的身上。
繞了一圈,這件事情竟是直接落到了晏陵的身上。
自上次比武之後,蕭縉已是清楚,溫月聲已經對他不再留有任何的情分,但好在,她的身邊亦是也沒有旁人。
但如今看著,她跟這位冷心冷情的晏大人,倒是仿佛統一了陣營一般。
蕭縉思及此,麵上的神色沉了下來。
可不管他們怎麼想,上首的皇帝已經是開了口。
“傳朕旨令,即日起,命晏陵兼任二職,另為正二品監察禦史,掌朕親令,可斬百官!”
殿內許多人心思湧動。
此前的禦史大夫,還隻是正三品。
晏陵此前雖說手掌實權,但也隻是四品吏部侍郎。
今日搖身一變,直接得了個正二品監察禦史的官職。
這般晉升速度,便是放在了以往,也是格外少見的。
當然了,如今大徽的情況如此,特殊情況下當特殊對待。
可便是如此,也足以令得無數人豔羨不已了。
而今日頒布的聖旨,還不隻這麼一道。
“春闈在即,任命內閣大學士王進之為春闈主考官,三軍統領思寧郡主為監察。”皇帝端坐在了上首,冷聲道:
“務必保證此番春闈正常進行!”
這道旨意一出,所影響到了的,就不隻是朝上了,更是許多的舉子。
王進之本就是當代名儒,無論從何等方麵,都足以擔得上這個春闈主考官的稱號,又加上思寧郡主……
“誰不知道思寧郡主手中,從不留下任何的貪官汙吏?”
幾經變動後,終是給出了一個令得所有舉子和百姓都格外滿意的結果。
這個結果,絕大部分的人都格外的滿意,若要說誰不滿意,那大概就是王進之了。
離宮時他還有些憤憤不平。
“郡主此舉,不就是欺負老夫是個老實人嗎?”他話剛說出口,忙不迭四下看了下,確認溫月聲和她那些黑漆漆的將士都離宮了,才道:“她若是想要讓我舉薦晏大人,直說便是。”
“今日非說什麼老夫殺伐果斷,手腕了得。”王進之沒好氣地道:“差點沒給老夫嚇出病來!”
呂閣老:“直說你就能同意?”
王進之:……
那倒是未必。
他們二人雖是好友,可性格卻是截然不同的。
王進之惜才,但其實更加守舊,很多時候想要做出改變,反倒不如呂閣老來得快。
他雖說極為喜歡溫月聲的文章,可若是溫月聲直接找上了他,要籠絡他的話,他反倒會不喜。
並且他能夠在朝中這麼久,到得如今已是三朝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