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聽到了清君側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之後,竟然還能笑出聲。
滿朝之內,無數人屏氣凝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殿中有許多人,設想過了無數的方式,就偏偏沒有想到溫月聲會這般做。
她壓根就沒有打算破除掉皇帝的疑心,或者是費儘心思地去自證些什麼。
而是徹頭徹尾地反其道行之。
其行事風格,甚至像極了話本裡的佞臣。
因為現在掌著邊疆防線的人是她,擊退昊周大軍的人是她,手中有著四十多萬兵馬的人也是她。
那麼擁有話語權的人,不應該也是她?
溫月聲這三道折子,帶來的衝擊力實在是太大,大到了許多人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
這等事情,有的人敢想,但是不敢做。
有的人敢做,但是不敢將其擺在了明麵上。
而她不僅做了,且還用這般方式告知了皇帝。
而到了這一刻,這殿內的有些個人,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大徽兵馬,溫月聲手中占據眾多,而皇城之內,尚有守衛軍和三大禁軍。
可邊疆開戰一打就是三個月,很多人都忘記了,在溫月聲去往了邊疆之前,她還掌著四大守衛軍和三大禁軍。
她如果真的帶兵回京,誰能夠保證如今的四大守衛軍和三大禁軍裡,沒有了她溫月聲的人?
她在前方護衛邊疆安全,保住整個大徽時,有人在背後謀劃著進讒言,甚至想要奪她的軍權。
那便好好地看一下如今的形式。
如果溫月聲一旦率兵回京,她連昊周大軍都能殺穿,在這殿內的所有官員,還有京城內部的所有兵馬加起來,可能夠是她的對手?
今日溫月聲的三道折子,內容都實在簡單,所想要告知的東西,也實在再淺顯不過。
她並非是一把皇帝想用時就能用,不想用了,便可以隨便廢棄的刀。
而是已經成為了盤踞在了大徽國土上的猛虎。
甚至如今的主動權在她的手中。
第三道折子內,附有她所提及的兩名官員,與昊周勾結之證據。
除此之外,還有最後一句話:“如若七日之內,臣未見到此二人的項上人頭,便將啟程回京,親自肅清朝綱。”
話雖是如此,依據她提供的證據,也清楚這兩個人並不清白,在此時與昊周勾結,確實是死有餘辜。
但這一次跟往常溫月聲處置任何的官員都不同。
名義上針對的是這兩個人,實際上針對的卻是皇帝下放的旨令。
是殺雞儆猴,也是敲山震虎。
殿中的許多臣子反應了過來,俱是都不敢去看皇帝的那張臉。
滿殿寂靜無聲,終是歸於沉寂。
那邊,親自著筆寫出了這三道折子的高泉,幾乎也快要被嚇死了。
不光是因為溫月聲所透露出來的內容,更是因為,從始至終這三道折子,都是他寫的。
雖說是以思寧郡主的名義送出去了,但所有的信件都是他所寫。
如若日後溫月聲否認此事,隻需要斬殺他一人,這件事情便會跟她沒有半點的關係。
是他高泉在挑撥他們君臣間的關係,也是他在利用思寧郡主的名義大放厥詞。
而跟溫月聲本人沒有任何的關係!
這就導致那三道折子送出去了之後,整個邊疆大軍不擔心,照常練兵,溫月聲自己不擔心,每日裡還能指導彆人練武。
隻有他提心吊膽,唯恐皇上不應,而令得溫月聲暴起。
那麼第一個死的人,一定會是他高泉。
出於此,高泉近乎於坐立難安,再沒了此前剛來這邊疆時候的從容之色,整個人緊張到吐,日日盼著朝中能夠傳來消息。
然而一連六日過去了,都不見有任何消息傳出。
到了第七日的傍晚時分,高泉已經在收拾自己的行李時,終是聽到了前麵傳來了消息。
“誰來了?”高泉幾乎是想也不想地拽住了通報的宮人之手。
那宮人小聲地道:“是大理寺卿嚴偉嚴大人。”
嚴偉?
高泉心下一凜,顧不得多想,隻快步離開了院中,往那城主府內走了去。
他剛一抵達了這邊,所看見的,就是長長的隊伍。
嚴偉並非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許多的人和車馬。
高泉看著,心頭不由得砰砰直跳。
他不敢細看,隻快步進了那城主府之中。
也是正好,今日溫月聲底下的人都在。
高泉一看見這個架勢,就想到了那天溫月聲整兵回京的模樣,一把老淚都快要落下來了。
抬頭,就見嚴偉麵容沉肅,命底下的人送上來了兩個盒子。
“張福海,邱一澤的人頭在此。”
高泉聽到了這番話,終是卸下了一口氣,腳下一軟,近乎於癱坐在了地上。
卻沒想到,嚴偉的話還沒完。
他緩聲道:“……皇上有令,此番昊周求和之事,當由邊疆主帥決策,此事全權交由思寧郡主處理。”
“另有,自二月以來,郡主鎮守邊疆,大敗昊周軍隊有功,是以特賞黃金萬兩,白銀五萬,玉器……”
後麵這一番話,不光令得高泉神色微變,也讓溫月聲身側的所有人,俱是眼眸閃爍。
皇帝此番,不光擊殺了那兩個臣子,並且還賞賜了溫月聲這麼多的東西。
此事實在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原本以為,以皇帝的疑心,說不準震怒之下,會直接命人派兵斬殺溫月聲才對。
卻不想……
溫月聲進了一步,皇帝卻退了一步。
且還按照了此前賞賜有功之臣的慣例,賞賜了溫月聲。
這般態度,莫說是邊疆的將領們不甚明晰,便是連此前一直都在京中,這三個月來一直都有早朝的嚴偉,也難以分辨。
“……總覺得,聖上這些時日的行為,有些說不出的割裂之感。”晚間高泉離開之後,嚴偉緩聲對溫月聲道:“有些時候,似乎聖明非常。”
“偶有幾日,卻又實在糊塗。”嚴偉皺眉道:“張福海、邱一澤二人,便是皇上近些時日才提拔起來的。”
這二人在他眼中,便是些無用隻會進讒言的小人罷了,但皇帝就是對他二人偏聽偏信。
此前嚴偉還曾懷疑過什麼,但他去過太醫院,看過了太醫給皇帝請的平安脈的記錄冊。
皇帝的身體一切如常。
渭陽王的事情之後,太醫院的人都十分小心,不敢忽略任何的不同尋常,這般情況下都一切如常,應當便是沒有問題的。
那皇帝近些時日為何會這般陰晴不定,嚴偉便不得而知了。
溫月聲對此不置可否,隻簡單交代給了他幾件事情。
嚴偉是朝中重臣,不會在邊疆停留太久。
第二日便直接動身離開了這邊。
與此同時,溫月聲所派遣的將士,也將議和之事的具體事項,呈遞給了昊周邊防將士。
議和的時間,便定在了三日之後的邊防線。
原本來說,便是議和,也應該選擇一個更加安靜的地方。
但兩軍目前的情況,雙方都有戒備,選在了任何一處位置都不安心。
若按照從前的話,玉王鎮還可以用。
但現在的昊周將士,隻怕提及玉王鎮三個字都覺得遍體生寒,所以到得最後,隻能在邊防線議和。
因為議和之事是昊周率先提出,為表誠意,鬱舜帶著泰蘭,親赴了邊防線,與之一起的……還有昊周三十萬的兵馬。
邊防線上,立起了一個巨大的帳篷。
鬱舜並著泰蘭等昊周武將,俱是站在了這帳篷之下。
而在他們不遠處,則是浩浩蕩蕩的大徽軍隊。
按照約定,雙方各帶三十萬兵馬,於邊防線上議和。
大徽也如是。
但因為快十日之前,鬱舜安插在了大徽之內的探子就已經失去了消息,所以至今為止,昊周這邊都不清楚大徽派來談和的人是誰。
褚冽弘沉聲道:“按照往常的慣例,來的人應當是晏陵。”
他對這位大徽權臣的印象實在是深刻,且因為設想過會是晏陵,他今日亦是嚴陣以待。
泰蘭沉聲道:“大徽皇帝的第四子也有可能。”
目前大徽皇室之中,最有可能繼承了大統的人,他們都認為是蕭縉。
鬱舜今日著一身銀色的盔甲,長身玉立。
聽得他們的話,並未開口。
褚冽弘同泰蘭交談之時,對麵傳來了異動。
幾乎是聲音剛響起來,他們便噤聲,抬眸看了過去。
黑壓壓的大徽軍隊之中,傳來了響亮的哨聲,還有人聲音高亢地道:“列隊——”
刷。
幾乎是聲音一響,整個軍隊內陣營便是一變。
親眼看見了大徽軍隊這般大的變化,在場的昊周眾人皆是神色複雜。
若按從前,大徽軍隊何時這般氣勢逼人過。
下一瞬,黑壓壓的軍隊驟然分開。
當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現在了隊伍末尾的時候,幾乎是一瞬間,鬱舜身側的所有武將,同時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泰蘭神色巨變,高聲道:“思寧郡主!?”
來的人,既不是他們猜測的晏陵蕭縉,也不是什麼大徽重臣。
竟然是她!
鬱舜靜看了那邊許久,看著那人一步步行來,微風輕拂起她的裙擺。
他眸光深邃,緩聲道:“久違了。”
“思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