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死寂中, 唯有蕭繼一人在狂笑,那笑聲回蕩在了偌大的太和殿內,顯得尤為刺耳。
而比起他, 更多人的目光落在了蕭縉的身上。
天潢貴胄,中宮嫡子,眼下都像是莫大的諷刺。
無數震驚的目光之中, 呂閣老淡然地抿了一口茶。
蕭縉看著確實是個最合理的皇位繼承人,可仔細深想,他所得來的一切,全都仰仗於身份。
安定朝堂, 驅逐昊周鐵騎沒有他。
平定內亂, 重振朝綱也沒有他。
甚至連殘暴不仁的恒廣王蕭銳, 陰狠毒辣的景康王蕭繼, 都是溫月聲除之。
偏他借著身份,就是能夠毫不客氣地得到勝利的果實。
如今丟失了他最為重要的身份,他還能有什麼?
在溫月聲沒出現之前, 呂閣老也並不看好蕭縉登位。他若得登大位,隻不過是給大徽再添一位有心無能的帝王。
如若沒有溫月聲, 以他之能, 隻怕在數年之後,大徽就會被昊周的鐵騎所踏破。
皇帝容忍不下女子登位, 以身份和世代倫理觀念來壓製溫月聲。如今所得之一切, 皆是因果福報。
“放肆!”在長久的沉寂中, 第一個發聲的人, 是上首的皇後。
皇後那張保養得益的麵容上,難得出現了猙獰麵色,她近乎於凶狠地道:“蕭繼, 你枉顧人倫,殘暴狠毒,犯下了種種惡行,如今在臨死之際,還欲將這般臟水潑到了本宮身上!”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轉向皇帝,跪下後,聲聲如泣地痛訴道:“皇上!臣妾一生清白,今日卻毀於這個畜生的手上,這般惡毒的罪名,臣妾實在是擔當不起!”
“臣妾生長於魏府,自小父兄便教導著臣妾詩書禮儀,女德女戒,臣妾又如何會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來!”
“今日之事,俱是這蕭繼惡意構陷,欲將臣妾及縉兒都推向千夫所指的境地啊皇上!”
皇後聲音悲涼,似是承受了極大的冤屈,整個人的身型還隱隱有些顫抖。
可她說了許久,都未曾得到皇帝的反應。
她心下慌張,忙抬眼去看,這一眼,竟是見得皇帝口中溢出了黑色濃稠的血。
皇後神色驚變道:“皇上!”
高泉慌忙道:“快!傳禦醫!”
卻沒想到宮人還沒來得及領命,就被皇帝製止。
皇帝抬手,沒讓身側的皇後觸碰到他,他隻死死地盯著底下端坐著的溫月聲,冷聲問道:
“思寧,你可有證據?”
證據,對,這些話都是蕭繼空口白牙這麼一說,他一個將死之人,所說出口的話,能有什麼說服力?
接連遭受震驚的殿內所有人,俱是看向了溫月聲。
這般情況下,溫月聲卻依舊神色如常,在滿殿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抬眸掃了晏陵一眼。
晏陵當下起身。
當晏陵站起身後,對麵坐著的鎮國公及溫尋等人俱是麵色巨變。
在此之前,他們皆並不清楚,晏陵已經倒向了溫月聲。
而當下,這位大徽權臣麵色冷凝,抬步走到了殿中。
在他身側,蕭繼狂笑之後,亦是從口鼻處湧出了大量的鮮血。
他所中的蠱毒,已經將他的五臟六腑啃咬得千瘡百孔,又在那般劇烈的情緒起伏之下,他如今不過隻剩下了一口氣。
這口氣尚且還吊著,是因為他想看到的,是一切揭開之後,皇帝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身側的晏陵冷聲道:“啟稟皇上,經調查,皇後娘娘孕前,鎮國公府曾入宮中探親,鎮國公離開宮中之前,將身邊的一個貼身侍衛,留給了娘娘。”
他一口一個娘娘,這字字句句卻猶如切在了皇帝的心口上。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著底下站立的晏陵,一雙眸中翻江倒海。
“娘娘誕下永安王後,那名侍衛便在意外中喪生。”晏陵說到了此處,微頓。
皇後說話底氣這般足,大概也是覺得一切都已經死無對證。
可天底下的事情,隻要是做過,便一定會留下痕跡。
當初皇帝臨朝,後宮新人眾多,皇後一無子嗣,二無寵,在宮中日子難過。
與那侍衛生情的事,以為除她身邊的人外,再無人知曉。
卻不知,那侍衛宮外還留有親人。
且在皇後與鎮國公相商,欲除去侍衛滅口之前,對方已經察覺到了不對,輾轉托宮中同鄉,將從前與皇後來往之時,所留下的幾個物件送出宮外,交給了侍衛的親人保管。
這些證物之中,有皇後親筆所寫的書信,還有皇後遺落在了那侍衛手中的物件。
東西年份已久,並且很多東西經曆時間太久,莫說是皇帝,就連皇後都沒什麼印象了。
按說這些東西應當構不成什麼證據才是,但偏巧,這些證物之中,有一件是出自於內務府。
那是一支造型彆致的玉簪,簪子上留有內務府獨有的印記。
皇後一時沒辨認出來,而站在了她身後的一個嬤嬤,卻是眼神閃爍。
那簪子出現的一瞬間,那嬤嬤就認出,這是皇後誕下蕭縉之後,太後賞賜下來的玉簪。
出自內務府的東西,還是太後賞賜,這等物件,內務府必定是要登記造冊的。
嬤嬤的印象中,隻記得這玉簪多年前便遺失了。
皇後行事還算謹慎,必定不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贈予那侍衛。
那就是她與侍衛私會之時不小心遺失的。
如今重新出現,再加上內務府內的畫冊,幾乎就能瞬間斷定這簪子是皇後的。
原本這等情況,對皇後應是格外不利的才是。
可她在看見了晏陵隻拿出來了這麼些證物時,心中竟是長鬆了一口氣。
在滿殿所有人的注視中,皇後冷聲道:“這東西多年前便已經遺失,憑著一個丟失的物件,幾封隨意杜撰出來的書信,便要毀掉本宮的清白?”
“荒唐!”
殿內安靜。
皇後所言也並無道理,即便是她身為皇後,所用的東西不容易丟失,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哪怕是真的遺失了幾件東西,倒也實屬正常。
信件可以偽造,東西也可以是遺失。
隻要那侍衛已死,就沒有人能夠確定她曾做過這樣的事。
可皇後卻沒想到,晏陵等的就是她這番話。
他立於殿上,冷眼看向蕭繼,道:“是與不是,一驗便知。”
驗?如何驗?
原本強撐著一口氣看戲的蕭繼,聞言高高挑起了眉頭。
未等他反應過來,溫月聲身後的周曼娘便已經站了出來。
她低聲道:“啟稟皇上,民女奉郡主旨令,搜尋景康王府中,在其私宅之內,搜獲大批可操控他人心神的子母蠱。”
聽得景康王手裡竟還有這麼多的蠱蟲,周遭的大臣均是感覺不寒而栗。
隻如今尚在說蕭縉的身世,如何又跑到了蠱蟲身上去?
周曼娘直言道:“子母蠱養成不易,景康王私宅內的蠱蟲,大抵都沒有養成。”
“蠱蟲雖沒有養成,但這未成熟的子母蠱,恰有一特性。”
她抬眸,緩聲道:“這蠱蟲以吞噬血肉為生,叫子母蠱,就是因為其需得要用有血緣關係之人的血肉養成。”
“隻有用血親血脈養成,兩蠱才能共同存活,若其中有一人血脈不純,母蠱便會直接吞噬子蠱。”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也就是說,景康王養的這陰損玩意,竟然還能驗出血脈關係來?
幾乎是瞬間,殿上的皇後當下變了臉色。
她風椅上的手倏地緊縮,長長的指甲刺破了血肉,可她卻好像根本沒有知覺一般。
皇後怎麼都沒想到,天底下竟然有這樣陰詭的東西。
實際上到得今日,她都不清楚蕭縉究竟是不是皇帝親生。
當年她確實是因深宮淒苦,與那侍衛有了來往,且一邊與侍衛周旋,一邊還曾侍寢過幾次。
是以懷上了蕭縉後,她心中尤其忐忑不安。
她也知曉這件事情一旦被皇帝得知,她和蕭縉都難逃一死,所以求助了兄長鎮國公。
鎮國公在大罵她糊塗之後,派人滅了侍衛的口。
原以為這般情況下,便能夠高枕無憂。
誰知這般隱晦的事情,竟然會有暴露的一日。
尤其是聽到了這東西可以驗親後,皇後近乎將一口牙都咬碎了。
可在這般情況下,她說不出半點反駁的話來。
甚至在皇帝開口,命人用子母蠱驗親之後,她隻能沉肅著一張臉,冷聲道:
“這般東西,又怎知蕭繼有沒有動過手腳?”
原本隻剩一口氣的蕭繼,在聽到了這番話後,直接樂了。
他沒剩下多少力氣,聞言徑直將口中不斷溢出的鮮血,吐到了裝著子母蠱的盒子裡。
蕭繼吐完血,抬頭衝著上首的皇帝笑:“來,正好給父皇看看,什麼才是父皇真正的血脈。”
上邊的高泉,已經按照皇帝的吩咐取了鮮血。
他看著皇帝搖搖欲墜的身體,麵色難看,卻還是強撐著,將血倒了些許入盒中。
盒內的兩條蠱蟲,在蕭繼的血入內後,其中一條已經紮入了其中,而另外一條則是無動於衷。
皇帝的血入內後,另一條不動彈的蠱蟲,當下吸食起了鮮血。
那兩條蠱蟲一並沾染上了鮮血,卻沒有半點不適應,黑色的母蠱,也沒有任何吞噬子蠱的意思。
為了能夠看出效果,周曼娘手裡還另有兩對蠱蟲。
第二個盒子打開,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幾滴鮮血進去,隨後示意高泉將皇帝的血滴入其中。
皇帝的鮮血入內,幾乎是片刻間,那黑色的母蠱當下暴起,瞬間蠶食了旁邊弱小的子蠱。
動作迅速且不帶任何的猶豫,直看得那些個人,皆是心驚肉跳。
兩次驗證,均應證了周曼娘所言。
高泉目光變了又變後,終是抬眸,看向了那蕭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