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亡國之君21 你的明君養成係統已上線……(2 / 2)

“——朝廷要收的賦稅總數、要征的兵員總數不會少。我幫晴水村躲過了賦稅和征兵,那些分攤在晴水村頭上的壓力不會消失,隻會轉移到其它村子頭上。”

“我能救下一個晴水村。也隻能救下一個晴水村。”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天下不平事實在太多了,他根本管不過來。

但為什麼就是覺得不甘心呢。

在南流景完全陷於這種情緒不能自拔時,姚容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一如既往的溫柔,循循善誘。

[流景,你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老師,我隻是覺得,很多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不應該是這樣的,那應該是怎麼樣的呢……

姚容聽出了他的未儘之意,話鋒一轉,突然道:[你抬頭,看看你麵前這棵樹。]

麵前這棵柿子樹比周圍其它柿子樹都要高大,枝葉舒展,在微風吹拂下發出沙沙脆響。

南流景抬頭盯著柿子樹看了許久,依舊不知道姚容要他看什麼。

他哭笑不得,剛想開口問姚容,視線陡然一凝——

一朵淡黃色小花,舒展著四片花瓣,被四方形的嫩綠色花萼包裹著,整體呈現出一個低垂的形狀。宛如一隻低垂的黃色小喇叭。

花萼比花瓣大上許多,乍看過去,花朵像是隱藏在葉片間,十分不顯眼。

但南流景很眼熟這種花。

這是一朵柿子花。

***

每年五到七月,到了樹齡的柿子樹都會開花。每朵花隻能盛開十天左右,然後就會凋零,結成青色的小柿子。

這片林地種的柿子樹,樹齡都在二到四年間,會開花很正常。

不過如今已到八月,如果不出意外,這應是漫山遍野裡最後一朵柿子花。

[還記得我們在長信宮種的那棵柿子樹嗎?]

南流景點了點頭:“我今天還跟梁師父打聽了下那棵柿子樹的情況。梁師父說它長得非常好。”

[我一直覺得你和柿子很有緣分。]

這個緣分,可以說是非常深了。

[後來慢慢地,我發現你和柿子花很像。]

南流景眉梢微微上挑。

已經長開的眉眼露出幾分少年風姿,銳利又奪目。

“為什麼不是牡丹和蘭花。”

不是他不喜歡柿子花,隻是自古以來,文人雅士多用梅蘭竹菊自比。富貴風流則莫過於牡丹。

相比之下,柿子花是北方曠野上最常見的花,卻在文學作品裡沒有任何存在感。

姚容笑道:[牡丹是富貴之花,蘭花乃君子之花。與它們相比,柿子花確實太普通了,不漂亮,也不名貴。]

[但你的未來注定波瀾壯闊。既然已經站到了最頂端,就不必再把自己看得太重。]

[站在頂端的人,需要的不是淩駕於眾生之上,而是像柿子花一樣,恭謙低頭。]

[因為天下萬民,山河社稷,就在腳下。]

南流景下意識低下了頭。

他的腳下,是貧瘠乾裂的土壤,是深深紮根在土壤中、遒勁粗壯的樹根。

但也許是因為姚容這番話的影響,南流景竟像是透過這些,看到了大燁子民。

——他看到了那些貧窮困苦,卻依舊拚儘全力活下去的大燁子民。

姚容笑了笑,又說:[柿子花應該是你最期待看到的花吧?]

南流景一怔,深埋在歲月裡的記憶隨之浮現。

每一朵柿子花,幾乎都能結成一個柿子。

以前每到夏日,他閒著無聊了,就要站在樹底下,仰首數著今天有沒有新的柿子花冒頭、盛開。

這種期待收獲的心情,就和夏天的蟬鳴、夏天的炎熱一起,定格成了他對夏天的印象。

“是的。它是我最期待看到的花。”

[柿子花的花語是事事如意,它代表著人世間最美好的祝福,更象征著收獲的季節即將來臨,所以它也是很多人期待看到的花。]

[難道你不想成為這樣的人嗎。]

姚容的話語,總是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

梁師父總說他懂得如何打動人心,但南流景知道,那是因為梁師父沒有聽過他老師說話。

“我當然想成為這樣的人。”

[我記得,你一直都很喜歡唐太宗李世民說的那句’天下人才入吾彀中’。那你還記得他說過的另一句話嗎。]

“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師想問的是這句嗎?”

[李世民覺得,百姓是水。那你呢,你覺得,大燁百姓是什麼。]

“我……”

南流景微微啟唇,話未出口,眼眶卻不自覺有些濕潤。

無論哪個朝代的百姓——

在王朝興盛之時,他們的生活並沒有變得有多好。

但在王朝出現衰敗傾頹之勢時,他們永遠是最先受到衝擊、最先承受苦果的一個階層。

所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曆史記錄王侯將相,為高官貴胄歌功頌德、賦詩作詞,卻永遠對百姓吝惜筆墨。

他們永遠不會成為時代的主角,隻能成為時代的背景。

他們是詩句裡的“路有凍死骨”,是史書裡的“歲大饑,人相食”。

是千千萬萬人,是寥寥幾筆書。

可是他們真的不重要嗎?

百姓所以養國家也,未聞以國家養百姓者也。如果他們真的不重要,君舟民水的說法就不會流傳千年。

許久,南流景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知道老師為什麼要讓我回來晴水村看看了。”

“埋頭在書房裡寫文章時,我以為我已經看見了他們的苦難,我以為我已經理解了他們的痛苦。”

“但是我現在才知道,自己當初的想法有多天真,有多傲慢。”

他在冷宮裡的歲月,確實枯寂而漫長。

但他還能擁有改變命運的機會,擁有抗爭命運的可能。

那千千萬萬,最普通、最平凡的百姓,是沒有發聲機會的。

他們的痛苦,明明撕心裂肺,卻又微不可聞。

隻有當他們被逼到沒有一絲活路,爆發農民起義時,他們的聲音才會被那些王公大臣放在心上。

這就是為什麼每個王朝末年都會爆發農民起義的原因。

當朝廷不管他們的死活,甚至還要將他們往死路上逼的時候,難道還不允許他們自救嗎?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儘公卿骨,這就是他們對於傲慢的回應。

[不要指責自己。]

姚容聲音溫和:[告訴我答案吧。]

“我覺得……”

南流景解開腰間的天子劍,半蹲下來,骨節分明的指尖覆在濕潤的土壤之上,又從土壤一點點撫至遒勁的樹根。

最後,他沿著樹根一路向上,掠過樹根,掠過枝乾,將目光停頓在那朵淡黃色的小花上。

“天子是一棵柿子樹,是一朵柿子花。百姓是供養樹木的土壤,是深深紮入土裡的樹根。”

“他們是時代的根基。”

“也理應成為時代的主角。”

姚容再次確認:[你真的覺得老百姓如此重要嗎?]

“是。”南流景無比肯定,“一個王朝,可以失去它的君王,可以失去它的臣子將軍,卻必須要擁有它的子民。從來都不是子民需要君王,而是君王倚仗子民。”

[當年我告訴你,柿子表皮被鳥雀啄出痕跡的苦惱,不隻是你一個人的苦惱,也是種有柿子樹的千家萬戶的苦惱。]

[由此引申一下,晴水村的遭遇,其實是大燁千家萬戶的縮影。]

[你現在隻能救一個晴水村,但你——甘心隻救一個晴水村嗎?]

南流景感受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

他遵從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甘心。”

“我已經看見了天下百姓的苦難,不能自欺欺人,說自己沒有看見。”

[很好。]

姚容輕輕一笑:[在我和你剛剛綁定的時候,你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

[你說,你沒有成為皇帝的野心。我當時沒有回答你這個問題,隻是告訴你,不要想那麼多,先好好按照我說的去做。]

[於是這三年,你將我發布的每一項任務都完成得非常好。]

[時至今日,我覺得你應該能自己回答出這個問題了。]

[剔除掉我的要求,隻從你的本心出發。你告訴我,現在的你,是發自內心想要那個位置了嗎?]

這一瞬間,南流景的腦海裡閃過很多很多片段。

他想到了那天午後,老師說起的姚家、季家、永慶帝的抗爭。

想起了屈建白十幾年如一日的堅守。

也想起了齊明煦藏在暗處射出的那兩箭。

最後,他想到了他自己。

他綁定的係統,是明君養成係統;他的老師,想將他培養成為一代明君;他用的劍,是天子劍;他所學的課程,是治國之策。

他前進一步,可能是山河在握,也可能是身死道消。

但他後退一步,卻必然是生靈塗炭。

寶石棄於荒野,依舊是寶石。明珠蒙上灰塵,依舊是明珠。

可隻有鑲嵌在天子冠上的寶石和明珠,才能恩澤眾生。

其實直到現在,他好像還是沒有太大的欲望,對那個至尊寶座沒有生出任何向往,更不願被困在冷冰冰沒有一絲人情味的皇宮裡。

但他心有不平。

他想站到曆史最高的舞台上,為天底下千千萬萬人發聲。

他想像那位唐太宗李世民一樣,將“民為根基”四個字釘刻在歲月長河之上,讓後世無數人,也包括當下無數老百姓,都深深記住這個道理。

那股積壓在心底的情緒,終於化作清晰的言語——

“上斬昏君,下誅權臣。”

“這就是我的劍。”

“吊民伐罪,解民倒懸。”

“這就是我的道。”

“如果是我的話……”

“如果坐在明堂上的人是我的話……”

南流景抬起手,輕輕按在劍柄上,然後一點點收緊自己的手指:“我絕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

鏘地一聲——

這柄蒙塵多年的天子劍,終於再現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