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潮熱 “我受夠了。”(1 / 2)

今朝且渡 芒厘 20383 字 3個月前

第十四章

下午的時候, 逢夕就收到了宋卿時發來的一份文件,上麵將所有選址的利弊都羅列得很清晰。

她叫來薑暮雨一起看,薑暮雨在看清內容後難掩驚訝, “哇, 這也太專業了吧, 而且連周圍價格比較都有……啊那這家明顯很坑, 我本來還想去看看這家,現在看都不用看了。”

這份報告真的省了她們不少事情,直接就是將飯做好、盛好、喂到她們嘴邊。

叫宋卿時那種日理萬機、每分每秒都那麼值錢的人來處理她這樣的小事,薑暮雨覺得很是受寵若驚。她意有所指地說道:“要是換作一般人, 宋大佬肯定不這麼上心——區區小事,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好麼!”

逢夕被她的誇張惹笑,專注看著上麵的分析:“好啦,快點看看, 挑哪個好。挑完以後我們去實地看看。”

有這份報告幫助, 明坑暗坑都幫她們避過了, 這下選址變得很容易, 隻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門她們就敲定了最終選址,效率高得不可思議。

逢夕下班準備回家的時候, 天色是有點不大好。

她看了下天氣預報,很快就會有一場暴雨來臨, 所以她沒敢磨蹭, 儘快回家。

中午她有提前和戚榆說過,告訴她晚上要回家吃飯的時候,戚榆好像是高興得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場雨格外懂事,在她步入家門後才開始下,而且是從小雨轉大。她站在家門口, 看眼烏漆漆的天空,感覺今晚的雨可能會下得很大。

戚榆聽見下雨聲,著急地走了出來,看見她已經到家後才放心一笑,拉過她的手進去,“怎麼站在門口發呆?沒淋著吧?這場雨說下就下……”

叫她意外的是,這個點,沈清悠竟然也在家。穿著休閒,正窩在沙發上刷手機,看起來也不像是剛回來。逢夕隨口問說:“今天沒去忙呀?”

沈清悠抬頭朝她笑了笑:“回來啦?沒,最近都沒去。”

“為什麼?”

說到這,沈清悠的麵上浮現了些無奈:“身體不太舒服。”

戚榆滿麵憂愁,跟著歎道:“悠悠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們夫妻很是擔心,她夜裡也都要去看上兩眼才能放心。

這是悠悠的老毛病,也是他們多年的心病了,這些無奈和擔憂他們甚至都已經熟悉。

逢夕愣了下。沈清悠的心臟問題是很多年的事情了,但從戚榆的臉色來看,這次可能會比較嚴重些?她多關心了聲:“要緊嗎?”

“會有一點。”說來話長,一句兩句說不清。戚榆和沈經垣本來也打算和她說的,隻是不急在這會,孩子工作了一天,剛回來呢,飯都還沒吃,“先吃飯吧,待會飯菜涼了,吃完飯我們再說。”

她讓阿姨去喊其他人下樓來。

沈清悠擱下手機,走過來挽住逢夕的手往餐廳走,笑吟吟的作親昵狀:“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我都等不及啦。”

逢夕也沒有抗拒,由她牽著。

而也如她引逢夕回家時所說的那般,戚榆親自下廚,做了很多她們喜歡吃的菜。

逢夕其實沒有很在意這個,她不管在哪裡,即使是她一個人生活,也不會缺她想吃的東西。隻不過,她的眼中映出沈清悠嬌俏的笑顏,恍惚地想,可能這也是沈經垣和爸媽會更疼惜沈清悠的原因?

——有時候並不見得沈清悠真就多喜歡什麼,可是不管想不想,她的嘴上起碼是甜的,沒有人會不喜歡又嬌又柔的女兒,也沒有人會忍住不去疼愛這樣的女兒。

可是她不會。

林爸林媽很少哄她,很少對她表達愛意,他們希望她成為一個堅強獨立的女孩。

軟一點的話……有點難。尤其是當她已經習慣了在他們麵前是這個樣子。

倒是在宋卿時麵前,她自然而然的好像就可以做到。

逢夕追究著原因。歸根究底,大抵還是因為她的心門對沈家人打開得並不算多吧?

她心裡有隔閡,也有障礙。

沈經垣和沈晝剛才在書房談事情,沈清鶴也在房間門,陸陸續續的全都下來了。

看見兩個女兒都在,沈經垣心情顯然很好,也沒有去坐原來的主位,而是隨手拉開逢夕身邊的椅子就坐了下來。

逢夕打開餐巾的動作微頓,她覺得好像有點異樣。但是她說不出來具體是哪裡不對勁。

總覺得今天……有些奇怪。

人都到齊了,沈經垣示意可以開飯了。他用公筷給逢夕夾了兩塊排骨,親和隨意道:“媽媽做這個很好吃,夕夕多吃點。我知道你平時工作忙,但還是身體最重要,幾天沒見怎麼感覺你又瘦了。”

“沒,應該是錯覺。”

見她吃得香,沈經垣笑了笑,看孩子吃東西很有幸福感,他喜歡看,“還是多住家裡好,能讓阿姨每天煲個湯給你養養。”

逢夕小口地咬著排骨,時而回應一下。

今天落在她身上的關注度似乎有點多。

好在,很快沈經垣就問起了彆的事情,注意力輪到了沈清鶴那邊:“這個月才過去幾天?零花錢又光了?”

沈清鶴硬著頭皮反抗:“這個月天數本來就多一點。再說了,我的零花錢真的墊底好不好,我覺得應該漲一點!”

家裡四個孩子,沈晝已經不用父母發放零花錢,早就實現獨立。沈清悠和逢夕的零花錢則向來都是他的兩倍。

爸媽給出的理由很充分,得奉行古人流傳下來的優良傳統,窮養兒富養女。女孩子需要花錢的地方比較多,家裡條件又不差,不能緊了她們花銷。

其實沈家這樣的人家,他的零花錢雖然沒有姐姐多,但也少不到哪去,隻是沈小少爺大手大腳慣了,每次都會花超。

他兩個姐姐零花錢比他多了一倍,可她們花的都不多,剩得綽綽有餘,所以他強烈認為這種分配實在不合理。

可惜抗議無效。

每次都以他的憤憤不平告終。

沈經垣就是故意想收收他那些壞習慣,彆說補給了,能不在現有的基礎上減掉就不錯了。

父子倆幾個回合下來,沈清鶴就趕緊閉上了嘴,生怕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們說起這個,逢夕也想起來,自己剛脫離校園,還沒來得及和他們商量這個事。她現在有自己的工作和收入,養活自己不成問題,她也可以獨立了。

在說話前,她恍惚了下。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情,她都沒有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實現。

她想要的獨立,現在不就已經掌握在她手中了嗎?

逢夕也開口說:“爸爸,媽媽,我也畢業了,以後我這邊的零花錢你們就不用發了,我現在也有收入了,可以養活自己。”

聞言,沈清悠也望來一眼。

她和逢夕是一屆的,畢業以後,她也還在收著父母發的零花錢。金額不小,加上收入,能夠叫她的手頭寬裕且闊綽。

逢夕剛剛說的話,她甚至都沒有想過。

收了二十幾年的零花錢,早就成了習慣,壓根就沒想過停。

她低頭吃著碗中的青菜,沒有說話,隻是聽著。

戚榆有些著急:“哎,你才畢業多久呢?多的是要花錢的地方,這個沒事兒,爸爸媽媽樂意給。再說了,搞這個工作室你花了不少錢吧?正是手頭緊的時候呢,就當是爸爸媽媽給你補助。”

沈清鶴撓撓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話帶起的後果。

沈晝也跟著勸,笑道:“不著急這個。你不讓他們給他們心裡反而不踏實。”

逢夕卻是很堅持,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早的時候就不想要了。但她沒有說這些,隻是笑了笑,故作輕鬆態:“缺的時候我會跟你們說的,現在工作室運營得很好,我已經可以自食其力啦。”

兒女可以自食其力自然是好事情,也是父母很樂意看到的事情。

隻是,戚榆心裡覺得很是不安。再想到他們預備待會和逢夕說的話,她心裡的不安更甚,甚至開始猶豫起待會的事情要不還是……

沈經垣嘴上是答應了逢夕,但實際上卻還是準備繼續打。而且他們其實每次都會給逢夕多打一點,因為她大學四年經常住校,在外麵的時間門比在家的時間門多,他們怕她不夠花,也不想她省著。

這孩子的性格他們也了解,就算不夠花她恐怕也不會找他們。所以他們索性多打點,心裡才放心。

吃完飯後,一家人都去客廳。逢夕想了想,也跟著一起去,想陪他們一會,沒有立即回房間門。

沈清悠喊她回來的那些話,有觸動到她。戚榆的一些細節動作,也時常會令她感到難過。

在這些麵前,她始終沒有辦法太狠心。

一開始她以為也就是簡單的飯後聊聊天,在發現戚榆欲言又止的神色後,她才意識到他們是不是有話要說。

逢夕心下按下猜測,什麼也沒表現出來,捧著一杯茶慢悠悠地喝,靜靜等待著他們開口。

戚榆剛才就猶豫了,她想和丈夫商量一下,要不改個主意?但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她欲言又止地與沈經垣對視一眼,拉了拉他的手。

沈經垣大抵能懂她的顧慮。

可是這些事情都已經敲定,什麼都安排好了,現在還想變動,難免費時誤事。時間門緊張,不容他們再瞎耽擱。他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自己來說。

沈經垣很喜歡喝茶,飯後自然而然地就泡上了。他泡好,逢夕就接過來喝。看見逢夕喝完,他提著公道杯給她又倒上。

逢夕覺得,應該是到時候了。她一掃屋裡其他人,心中大概就有了底——接下來他要說的事情,他們應該都知道,就隻剩自己不知了。

這倒是叫她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麼事了。

果然,下一秒,她聽得沈經垣開口喚她:“夕夕啊,有個事兒……”

她指尖微微收力,捏緊茶杯,看向沈經垣:“嗯?”

女孩目光澄澈溫和,對上她視線的時候,沈經垣也感受到了妻子難言的為難。

沈清悠垂眸坐著,很靜謐的感覺。

她像個不摻其中的局外人,但逢夕知道,他們要說的事情應該是與她有關。

外麵的雨如她下午所料的那般下得很大,她聽見了傳進來的雷雨聲,大雨狠狠砸落在地,劈裡啪啦,像是有力的子彈穿孔。

暴雨摧花,這場雨一下,外麵院子裡的粉山茶應該要被打落不少。

沈經垣終於措辭完了,也終於猶豫完了,他說:“悠悠這段時間門心臟很不好,經常疼,情況比以前要嚴重。我們帶她做了很多檢查,還拜訪了一位剛進修完畢回到北城的心內科專家,隻是情況確實不大理想。好在,在這位醫生的建議下,我們聯係到了國外的一位泰鬥級彆的心內科老專家。”

戚榆就坐在他旁邊,跟著扯唇笑了笑,一直望著逢夕。

逢夕等待他的下文,“然後呢?”

“我跟你媽媽準備帶悠悠去治病。你哥哥也跟著去搭把手,然後那個清鶴嘛,他也不放心,就準備和學校請個假,跟著一起去,等去那裡安頓好了他再自己先回來。”沈經垣強行扯扯唇,越往下說,越覺得說不太下去,“那個,夕夕,你呢?要不要跟著一起去?你去那邊玩一下,旅遊一下。”

全家都出動了,都走掉了,他實在汗顏,所以補上了最後一句。是邀請,也是為尷尬作緩。

逢夕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她看了眼沈清鶴,上次他們舉家離開,起碼還有沈清鶴和她一起留在家裡,這次……倒是連他也不留下了,全都要走。

也是,他長大了,不會添亂,對自己的行跡也擁有了決定權。這次他主動要去,自然是可以去。

而他和沈清悠感情向來好,她去看病,他肯定放心不下,要跟著去也是意料之中。

她問:“要去多久?”

沈經垣笑說:“順利的話,做完手術再恢複一下,一兩個月應該夠,要是比較麻煩的話,可能要有三四個月到半年的時間門。不過,公司走不開,沈晝頂多一個多月就會回來,清鶴也是,他請假去的,最多半個月我就會讓他回來。”

到時候主要是他和妻子在那邊陪著和照顧著。

如果一兩個月就能回來還好,如果要用上半年,那確實是太久了。況且,他和妻子都陪在清悠身邊,卻叫夕夕自己留在北城,他也實在是舍不得。

戚榆已經猶豫了,還有些後悔。她想說換個安排吧,她可以兩邊跑,這裡待幾天那裡待幾天,兩個女兒她都舍不得。

逢夕微蹙了下眉,低眸看著杯中的茶湯。

這個時間門比她所想的要長,短則幾月,長達半年。沈家事情很多,生意、交際、應酬,多的是事情。可他們也可以眼都不眨的就為沈清悠騰出半年的時間門。他們對沈清悠滿心慈愛,滿腔愛護,不親自去照顧又怎麼會放心呢?

好熟悉的場景,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

當年,沈經垣抱著沈清悠回家的時候,她就在旁邊,但他腳步匆匆,一眼也沒有看過她。

他們其實都已經安排好了,今晚隻是通知她一下而已,對她的邀請也不過隻是客套之語。

她什麼都明白。

可是清醒的人也最痛苦。

她淡淡地扯了下唇,有些嘲意:“挺好,是好事。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她淡淡地推脫掉客套的邀請,隨後看向沈清悠,在沈清悠有些惶然的目光中,微微一笑:“祝你手術順利,早日康複。”

戚榆感覺得出她若有若無的疏離,她好像在向他們昭示著什麼。

戚榆的不安越來越重,她說:“夕夕,媽媽不放心你,趙姨會留在家裡,然後我……”

她剛準備說自己也會飛回來,可是聲音被逢夕打斷,“不用,趙姨也一起去吧,她照顧得比較好,有她在不是比較方便嗎?”

“是這樣,但她在家裡照顧你媽媽才放心呀。”

一邊的趙姨連忙附和。

“真的不用,我不會回這裡。”逢夕很平靜地說完,也很平靜地麵對他們錯愕的目光。

是,接下來的半年,或者更長的時間門,她不打算回來了。就趁著這次的機會直接獨立,搬出去住吧,所以也不需要趙姨留下來照顧她。

他們既然那麼擔心沈清悠,那麼趙姨自然也是要跟去照顧才是最好的。趙姨是沈經垣他們用慣了的傭人,也是從小照顧沈清悠到大的,除了她,還有誰最合適呢?想留一個傭人下來應付她,實在是沒有必要。

戚榆就跟剛反應過來一般連連搖頭:“不不不,這怎麼行……”

逢夕神色未變。

他們總會為了沈清悠而丟下她,可是她不想再被選擇了。

她喝完手中茶湯,將茶杯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脆響。

而戚榆他們也終於感知到了她無聲且平靜的憤怒。沈經垣出聲打斷:“夕夕,彆生氣,有話我們好好說。你和爸爸說,你是什麼想法?我們可以溝通,這個隻是初步決定。”

“不,不需要,我沒有意見。”逢夕起身,扯碎平靜的假象,“你們一家人就已經很幸福了。”

她的貿然闖入,或許才是打破他們幸福的罪魁禍首。

戚榆跟著起身,叫住她,“夕夕,媽媽不走,他們去就夠了,媽媽留下。”

“那怎麼行呢?你放心不下她的。”逢夕覺得有些可笑。那是她最心愛的女兒,不讓她去,她又得有多麼焦灼不安?逢夕看著她的腳下說:“我就不留宿了,請留步,不要跟著我。”

她的語氣有點硬,不容置喙的硬。

與此同時,她的話中內容也越發疏離冷漠。

她的餘光看見沈清悠局促不安地揪著手指,可是,她為什麼要局部不安呢?逢夕覺得,今晚她索性還是將話再說得明白一些吧,“你們很愛她,但是我受夠了。”

她像是一個局外人在旁觀著他們一家的幸福生活,這令她感到痛苦不堪。痛苦糾纏著她數年,如今她自己想要割舍,想讓自己解脫。

她沒有再顧他們的反應,轉身離開。

在身後傳來追來的腳步聲時,她冷聲道:“請你們不要跟上,謝謝!”

逢夕大步往外走去。

一直走到門口,她的腳步才被暴雨逼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