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一想,心裡竟是越來越慌,所有人都知道秦家這個養子有多了得。還不知他半天的功夫到底查到了多少?
“箱子啊?”四堂叔陰陽怪氣,又來了聲,“也沒見大哥家中請什麼木匠啊?再說了,一口箱子,用那些粗壯老樹,真真的大材小用。”
秦升現在是緩上意思來,感情從一開始,賀勘就是想讓他們秦家人自己從裡麵分裂。
“老四,他這是離間計。”他額上青筋暴起,大聲道。
四堂叔現在哪還去聽?之前說著凡事一起商議,誰知人家背著他做了不少事,明著是砍了一棵樹,看不見的地方呢?他還傻乎乎的跟著,指不準後麵就是他這個傻子來背黑鍋。再者說,賀勘是士族,真的得罪了有什麼好處?
“大哥也彆急,”他往邊上一站,直了直瘦弱的腰,“就讓二郎說明白也好。”
見說了自己的名字,賀勘清雅的頷了下首:“但凡貨船出咱們紅河縣,所運貨物皆有記載,這個去縣衙中一查便知,我的一位同窗便在縣衙當值,告知我上月的一艘貨船上便運了一顆百年老杉木。”
說著,自身上掏出一張紙,往前一送對著所有人展開。
紙上字跡清晰,上頭記載著哪月哪日,哪艘貨船,什麼貨物,出自哪家,運往哪去……底下落有官府的紅色印章,一點兒假做不得。
四堂叔上前拿過,湊到眼前仔細的看,還有什麼不明白?沒有什麼箱子,樹被運去了權州造船。
“五十多兩銀子,一棵樹。”賀勘伸出自己的一根食指,淡淡道,“夠一個家裡半年的開銷了罷。”
秦家比不上賀家那般,日子倒也算溫飽不愁,家裡一兩個傭人,這樣的開銷的確差不多。
這還沒完,賀勘語不驚人誓不休,略略提了提聲量:“這棵樹隻是送過去讓那邊看貨而已的。”
看好了,後麵便就會定下那一片老樹。
外麵炸開了鍋,任誰再蠢鈍也都明白過來。什麼歸到族裡?那位最年長的大伯,已經給林場定好了去處。
眼看所有人看向自己,有氣憤、有失望、有憐憫……秦升徹底慌了。
“我是為了咱們秦家好,隻是還沒來得及同你們商量……”
“得了吧,大哥,”四堂叔晃晃手裡的官衙文書記錄,臉上不加掩飾的嘲諷,“上麵可還摁著你的手印兒呢。咱們就不知道,二郎家的那片林場,主家怎麼就成了你?”
秦升嘴巴張張合合的就是說不出話,眼看身形開始搖晃,手捂上胸口一副難受的模樣,隨時栽倒地上似的。
四堂叔雙手掐腰:“大哥,咱就好好承認罷,彆裝了,咱平日裡身體可不弱啊!”
本還有秦家人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幫忙,聽聞四堂叔這樣說,全部消了上去幫忙的心思。
“你,你個混蛋,咳咳……”秦升臉色發青,兩個眼珠子氣得要突出來一般。
四堂叔本身被利用就悶著一口氣,見秦升罵自己,直接拉高了嗓門兒:“說我混蛋,自始至終都是你的主意啊!是你說孟氏心思不正,是你嚇唬不懂事的小慧,彆以為我不知道,秦尤前幾日還找過你,你說人是不是你給藏起來了?”
一股腦兒的說了一堆,眾人俱是一臉驚訝。一場戲到了這兒,他們已經不知道該站去那邊了,自家的兩個長輩已然鬨翻。
還有秦尤,都說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怎麼還和秦升有牽扯?
到此,不管是誰對誰錯,反正是沒人信秦升了。
“你們,你們……”秦升顫抖的抬手,手指點劃著,氣得說不出話,“噗……”
一口血自秦升口中噴出,下一瞬他就像一截枯木樁般,直直的栽倒地上,不省人事。
可巧,還是倒在他拍翻碎在地上的供碗上。
見狀,四堂叔差點兒嚇得癱去地上,是一旁總不說話的二伯扶住了他。
祠堂是莊嚴肅穆的場所,如今顯得就像是一座戲台子,好不熱鬨。
賀勘嘴角收回冷冽的譏諷,抬手指去供案兩側的柱子:“看看,這是秦家祖宗留下來的話,咱們當中,有誰真的記住了?”
隨著他的話,所有目光看去那兩根支撐的黑柱,每條柱上皆刻著一句話,算是一副上下聯。
上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下聯:言行一致,以和為貴。①
所有秦家的男人沉默了,逢年過節或是家中大事的時候,他們都會來到祠堂,可是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幅對聯,更確切的說是忘了這兩句話。
如今讓他們記起來祖宗的這兩句話,竟是身為秦家養子的賀勘。不知不覺間,每個人的心中生出慚愧。本是同根生,理當相互扶持,可他們做的是什麼?
趁人病要人命嗎?他們真的是為了整個秦家著想嗎?不是,他們隻是被說動了,眼中看到了利益。
靜默中,賀勘走到孟元元身旁,輕聲道:“元娘,你先回去罷,剩下的我來處理。”
事情發展到這裡,後麵幾乎會在他的掌控之中。
孟元元抬眼看他,在這邊也站了半天,看著各式的人物粉墨登場,就因著那一點點的產業。
“二郎,”她喚了麵前的男人一聲,像當初剛成親時那般,“有件事與你說。”
兩人站在一邊,供案旁一片混亂,秦升被拉扯著扶起來,半躺半坐在椅子上。
賀勘左手扶上孟元元的肩頭,帶著她到了牆邊。這裡稍顯陰暗,斑駁的牆麵已經有些年歲。
“怎麼了?”他問。
孟元元微垂下臉頰,卷翹的睫遮住了清亮的瞳仁:“趁此時,你我和離罷。”
那邊還在吵鬨,嘰哩哇啦的沒完沒了。
賀勘徹底怔住,落在女子肩頭的手似乎也被凍住,久久未有動彈,隻是一對兒長眉漸漸收緊,眼中的柔和點點退卻。
“你在說什麼?”他問。
孟元元麵色依舊,隻是深藏的眸中仍是生出些許的情緒:“和離,你我皆可趁此脫離秦家。”
徹底脫離。她可以不用再背著秦家婦的名,而他亦可名正言順守住那份屬於秦淑慧的產業。
“你不用聽他們胡言,你沒有錯,我知道。”賀勘雙手把上孟元元的兩側肩頭,不覺手指用力,“我也會讓全紅河縣知道。”
她這麼聰慧,一定能看出來不是嗎?他做的這些,不僅是養父母的家產,還有她。
孟元元眉心微蹙,雙肩忍不住縮起:“可我未曾在意過那些胡言。公子該知道,與我和離,便會真正與秦家斷清。”
而秦家人也再不能指責她。她與他早就說過的。
“你,”賀勘看不到她的眼睛,隻見著微微顫顫的眼睫,“跟我回紅河縣,就是為這個嗎?”
趁著他的手鬆力,孟元元扭了下腰身退了出來:“我回去了,公子與叔伯們說出這事就好。”
說著,她後退兩步,在賀勘複雜的眼神中轉身,又在一片混亂中翩然而去,輕柔淡然,無論這邊如何的紛雜與混亂,都從未沾染到她一分。
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黑夜裡。
孟元元獨自走過石橋,橋底流水嘩啦啦流淌,身後仍能聽見祠堂中的混亂。
想起方才那些,她心中暗暗吃驚,才回來一日多罷了,賀勘竟是把所有事情裡外摸清,輕而易舉的攪亂了秦家。他這個人看似淡漠冷清,其實深知人心。
或許是十年前,親生父母的放棄,讓他養就成如今的性情。
至於方才她與他提的和離,始終還是兩人間最好的結局。
對麵橋頭,興安帶著幾個人等在那兒,仔細聽著祠堂那邊的動靜。見著孟元元從橋上過來,趕緊迎上前問那邊情況。
孟元元與人簡單兩句後,回了秦家。
既然話都說出來,她覺得兩人同住一屋簷下實在不妥,想著去小姑房中好歹對付一宿。
如此,便進了西廂,走去床邊,彎腰卷著自己的被子,想先送去西耳房。
這時,耳邊聽見院門一聲響,像是被人大力推開。孟元元以為是毛躁的興安,也沒在意,繼續卷著被子。
下一瞬,腳步聲直接進到西廂來,還不待她回頭,就被一隻手攥上手腕,旋即整個人被從床邊扯開,不受控製的隨著來人的力道帶了過去。
後背靠在床邊的牆上,她被人抵在那兒動彈不得,也就看清了麵前男人生氣的臉:“公子?”
“適才不是喊我二郎嗎?”賀勘傷還沒好的右臂箍著女子細腰,控著她在這一處牆角,左手抓著她的手腕壓在牆上,有些咬牙切齒道,“孟元元,你給我聽著,不會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