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淵的禦駕到緲雲塢的時候, 早就過了尋常在建章殿點寢的時間。
陛下去醉雲館的消息一傳到各宮,其餘妃嬪便不必再等,隻管自己歇下就行,所以沈霽也早早盥洗淨麵, 釵環儘卸, 一頭烏發柔順的落在背後, 坐在軟塌上看書。
屋子裡剩下筠雪在屋內值守, 桌案上點了兩盞宮燈,隻照亮桌麵一角,其餘地方昏昏暗暗, 燭火簌簌,投出她綽綽倩影。
僻靜夜間,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聲, 沈霽不知出了何事,放下書卷起身過去看。
誰知剛拉開門, 恰好撞入一個微涼的懷抱,清冽又華貴的龍涎香,陌生而熟悉。
陛下怎麼這個時間過來了?
她的心砰砰跳得飛快, 耳邊陛下的心跳卻平穩有力, 沈霽身子不穩, 雙手緊緊抓著他胸前的衣角,怯聲:“陛下……”
女子的頭微微仰起,月光落在她乾淨無暇的麵孔上,一張白皙的臉未施粉黛, 櫻唇不點而紅,稱得上冰肌玉骨,仙姿佚貌。
秦淵伸手將她的腰肢緊緊圈住, 徑直打消了沈霽想要退開一步行禮請安的動作。
屋子裡的筠雪嚇了一跳,趕忙行了禮將地上的鋪蓋卷起來帶走,頭也不敢回。
房間空下來的瞬間,沈霽的腰肢被陛下牽引著動起來,天旋地轉間,她隻穿著寢衣的背貼到冰冷的牆上,門應聲而合。
她的臉倏然紅了,下意識推著陛下的胸膛,小聲道:“陛下……您怎麼……”
其實她想問的是,您怎麼這會兒來了緲雲塢,不是在醉雲館嗎?
孰料陛下卻緊緊壓著她的身子吻下來,昏暗室內,兩人肌膚相貼:“在這也無妨。”
“從前都規矩,朕便不規矩一回。”他熱氣落在沈霽耳邊:“愛妃不喜歡?”
沈霽怔了一瞬,突然意識到陛下說的在這指的是在牆邊,臉燒得更厲害,咬著下唇嚶嚀一聲,實在有些為難。說喜歡好似有些放/蕩,說不喜歡又拂了陛下興致,隻得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紅著臉往他唇上湊。
美人出乎意料的主動點燃了秦淵,他眸中欲色更濃,將她攔腰抱起。
更深露重,屋內卻烈火乾柴。
張浦等人候在緲雲塢門口,屋子裡的聲音隱隱約約傳出來,讓人臉紅。
筠雪紅著臉站在旁邊候著,大氣不敢出。
張浦早就司空見慣,垂眸打量筠雪小丫頭一眼,約莫十五六歲,害羞也是常見,他輕笑了聲:“你家小主是個有福氣的,這樣的日子恐怕多著呢,你多見識幾回便也適應了。”
筠雪哪兒見過這架勢,一時又是害怕又是害羞,心裡不住慶幸自己跑得快沒耽誤陛下的功夫,小雞啄米似得點點頭:“奴婢來緲雲塢不久,還是第一回……還好沒壞事,奴婢這心也就放下來了。”
禦前的人在緲雲塢把守到後半夜,屋子裡的聲音才堪堪停息。
兩人這時已經躺到了床上,不知是因為她許久未曾侍寢,還是陛下今日本就有些反常,沈霽隻覺得陛下今日好似精力格外充沛,也格外動情。
她依偎在陛下懷裡,一頭柔順的烏發帶著香汗,微微有些潮。
秦淵抬手摟住她的細腰,腰間的長發絲絲縷縷地溜進他指縫裡。
發梢從指尖穿過的時候十分順滑,又麻麻癢癢,不知怎麼,心尖好像也被這絨毛般順滑的發絲撩撥了幾下,酥酥軟軟的,手感也很好。
他便這麼抱沈霽,骨節分明的大手把玩著她的頭發,她也不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靜謐無聲,暗香浮動。
秦淵沉鬱煩躁的心不知不覺間好似被她安撫,一點一滴靜了下來。
算一算,沈霽已經有一個月多不曾侍寢過了,近來事忙,前朝後宮都要平衡,他本已將她的乖順絕豔忘了個七八分。
可今日再見,她還是如從前中一樣,總能讓他舒心。
後宮妃嬪眾多,可不論容色性格,還是沈霽最得他的心意。
自古形容美人多稱冰肌玉骨,不論從品性還是容色,她都襯得上。
秦淵的手遊移在細腰間,淡沉低醇的嗓音回響在沈霽的耳邊:“朕有意給你賜個封號。”
沈霽彎眸淺笑,微涼的指尖攀上他精壯有力的腰腹:“陛下要給妾身什麼字?”
秦淵沉沉一笑,握住她使壞的手:“明日便知道了。”
翌日一早,陛下的旨意下達各宮,賜沈寶林封號為“玉”,自此以後便是玉寶林。
宮中有封號的妃嬪本就不多,新人中這是第一個。
小主重獲聖恩,緲雲塢的宮人們彆提多高興了,齊聲向沈霽恭賀:“奴婢/奴才恭賀小主。”
沈霽渾身還酸軟著,眉眼間卻是高興的,溫聲吩咐霜惢人人有賞。
筠雪一邊給她梳頭一邊不好意思地笑:“昨日正給小主值夜呢,誰知陛下突然就進來了,嚇得奴婢趕緊往外跑,還好不曾壞事。”
“說來也怪,奴婢分明記得陛下昨晚去了戚常在的醉雲館的,也不知是不是戚常在惹惱了陛下。”
同樣年歲不大,筠雪性子更小女孩一些,恬靜愛臉紅,而霜惢便穩重的多,她輕笑著說:“誰又能想得到陛下會那時候突然造訪呢。”
“不過這件事奴婢今天一早就去打聽了,說陛下昨夜是去了戚常在處不假,但剛進去沒多久就被長信宮的人請走了,說是林貴妃身子不適,長樂公主啼哭不止。但奇怪的是,陛下去長信宮也沒多久就出來了。聽人說林貴妃使性子請陛下去的,陛下十分不虞呢。”
昨日正午,林貴妃才處罰了戚常在,可是晚上陛下便去了戚常在處,這是當眾打林貴妃的臉。
林貴妃氣不過去請人,陛下雖去了,但又鬨得不愉快出來,最終才來的緲雲塢。
甚至於,今天一早,陛下又賜為她下封號。
有了昨晚的事,恐怕林貴妃從此要更加厭惡戚常在和自己了。
沈霽神色凝重了幾分,沒說話,身後的筠雪點點頭,慢吞吞地說:“奴婢雖然入宮才兩年,可是之前就聽說林貴妃和陛下自幼相識,算是青梅竹馬的情誼,而且林貴妃的祖父那是當今太傅,從前也是陛下的老師,家世極為煊赫,林貴妃當初還是太子側妃的時候便是盛寵,時常有夜間截胡的事,可陛下幾乎次次都會縱著。”
“但自從去年生下長樂公主後,陛下對林貴妃便漸漸淡了下來,雖不像從前那般風頭極盛,但還是十分寵愛,所以林貴妃在宮裡一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都不放在眼裡。”
“可截胡這件事上,陛下還真的從來沒有去了又出來的時候,真真是奇怪了。”
沈霽靜靜聽著,挑選著妝奩裡的耳鐺,溫聲問:“你說陛下是第一次去了林貴妃宮裡又出來,之前沒有過?從去年到現在,林貴妃可曾犯過什麼錯嗎?”
筠雪點點頭,又搖搖頭:“在奴婢的印象裡,林貴妃並未犯過什麼大錯,這才讓人想不通呢。”
她小聲說:“奴婢之前以為林貴妃失寵是因為生育長樂公主,又要撫養,可眼下長樂公主都半歲多了,陛下也未見再熱絡起來,聽說因為陛下對林貴妃不及從前,林貴妃的脾氣愈發不好,連帶著長信宮的人日子都不好過。”
同樣在後宮,霜惢卻從來不曾過分留意過這些細節,她驚訝地瞧了筠雪一眼,語氣很是敬服:“你平素話少膽子又小,宮裡這些是非怎麼記得這般清楚。”
筠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宮中日子枯燥無趣,奴婢便養成了愛聽八卦的毛病……”
說罷,她急急忙忙補充:“但是這些話奴婢從來不會在外麵亂說,也就是小主心善,奴婢不知不覺間就多說了幾句……”
沈霽笑一笑,將一對白玉耳鐺戴上:“隻要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
“宮中行差就錯,你們自己也要千萬小心,私下說給我聽就是,若是在外麵一句不對惹了誰,恐怕我也保不下你們。”
筠雪和霜惢忙福身稱是。
“今日還得去長壽宮,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到長壽宮的時候,梅英姑姑正在門口候著,瞧見沈霽便笑起來:“奴婢給玉寶林請安,太後正在裡頭等您呢。”
侍奉太後這一個月,太後對她的態度從不冷不熱到逐漸轉暖,身邊的人也是時時刻刻看著的,梅英侍奉太後二十多年,是最最貼心的心腹,宮中妃嬪任誰都要禮敬分,她一句話,幾乎就代表著太後的心意,因此沈霽每每瞧見她也很是恭謹。
原本身為小主是不必向姑姑行禮的,可四下沒什麼人的時候,沈霽總是向姑姑福身問好,彎眸淺笑,一來二去,梅英也十分喜歡這個知禮數的小主。
“梅英姑姑,今日太後的胃口可好些嗎?”
梅英跟在沈霽身後笑道:“原本每到換季,太後總是胃口缺缺,但您最近侍奉得細心,總是換著花樣哄太後吃飯,今早您不在也用了不少。”
沈霽柔柔一笑:“那便是最好了。”
進到主殿的時候,太後正坐在主位上品茶,她福身向太後請安,眉眼笑意淺淺。
誰知太後瞧她一眼,不緊不慢地問:“昨夜皇帝歇到緲雲塢去了?”
沈霽怔了一瞬。
陛下昨夜歇在緲雲塢,又賜下封號的消息今日一早便是傳遍了各宮的,太後耳聰目明,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她如今這麼問,那便是故意想讓沈霽自己回答。
可她不明白,太後希望聽到什麼答案,是不希望她爭寵博陛下的歡心,還是擔心她心機深重,在試探?
念頭電光火石般在心裡過了一遭,最終她沒選擇隱瞞,福身頷首說著:“啟稟太後,昨夜陛下的確是來了緲雲塢,那時妾身已經準備睡下了,也未曾預料到。”
她怯怯仰頭,問著:“是妾身做錯什麼了嗎?還請太後明示。”
太後懶懶一抬眸,笑了聲:“未曾預料?”
她將手中的杯盞擱下,拿起桌案上的翡翠手撚:“昨兒個建章殿門前,林貴妃罰戚常在跪地一個時辰,哀家是知道的。”
話音一頓,太後看著沈霽,緩緩說著:“可是你從長壽宮出去後,本該走梨林回春瀾宮,卻又特意去找了趟戚常在,哀家說的可對?”
沈霽不敢欺瞞,低頭應道:“是,妾身的確去尋了趟戚常在。”
“為何?”太後定定瞧著她,神色辨不出喜怒,一雙如炬的慧眼好似能把她從內到外看透,“哀家知道,你不是喜歡沒頭沒尾湊熱鬨的人。”
“妾身和戚常在同為今年入宮的新人,但從前到現在,戚常在對妾身多次欺淩,妾身一直隱忍,昨日看到林貴妃處罰戚常在,妾身一時忍不住,想要去解氣……”
沈霽柔柔說著,語氣低落,像是十分後悔:“其餘的事,妾身便再不清楚了。”
“撒謊。”
她心口猛地一窒。
耳邊撥弄手撚的玉石相撞之聲驟然停下來,太後讓殿內除了梅英之外的宮人都退出去,嗓音沉了些許:“你猜不到皇帝昨日會一時興起去去緲雲塢是不假,但你也知道,你故意去戚常在處落井下石,以她睚眥必報的性子,定是會在皇帝旁邊給你吹耳旁風。”
“你初入宮便十分得寵,如今失寵了一個月,自然著急,若戚常在能讓皇帝重新記起你,不論早晚都是值得,玉寶林,哀家說的對不對?”
沈霽沉默了幾個呼吸,身子也微微顫起來。
這一個月裡,她一直儘心侍奉在太後身邊,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她溫順,和煦,細心,對太後比對自己都要更加上心,這段日子下來,太後對她的態度越來越軟化,從不冷不熱到對她有幾分滿意,她以為她應當做的是不錯的。
但不知為何,自從她失寵,太後絲毫不提向陛下再次提拔她一事,更是對她的失寵無動於衷。
這讓她的心裡越發得坐不住。
宮中妃嬪數十,幾乎人人都是卯足了勁兒要爭寵,要上位,她唯一仰仗的就是自己的新鮮和這張臉,本以為一切順遂,又得了太後歡心,她往後的路該更好走才是,誰知竟一路沉寂了下去。
一個月說長不長,可在這美人如雲的後宮裡,一個月便足以讓陛下忘記她這個承寵時間不長又沒有子嗣的地位妃嬪。
她雖麵上不顯,可心裡的急迫感是越來越強。
也是因此,那日看到戚常在被罰跪的時候,她靈機一動起了這個主意。
隻是說幾句話而已,又沒做什麼,是再起眼不過的法子了,誰知這一切都在太後的掌握之下。
當初戚常在惹了太後不虞,陛下便再沒寵幸過她,如今她用了小心思,又被太後揪了出來,往後會怎麼走,她實在是不敢想。
沈霽伏地不起,顫聲說著:“太後□□。”
不知道殿內到底安靜了多久,太後最終沉沉歎了口氣,說道:“起來吧,不必拘著了。”
沈霽這才小心翼翼地起來,坐在旁邊的圓凳上去。
翡翠手撚再次緩緩撥動起來,太後微微闔眸,問她:“自二月新人入宮,你便是這批新人裡頭最得皇帝喜歡的,你就不好奇,為何你什麼都沒有做錯,皇帝卻冷落了你嗎。”
她猶豫了瞬,老老實實答道:“您壽誕那日,妾身猜到幾分。”
“許是因為——嬈貴嬪。”
“嗯,倒不算太愚笨,”太後睜開眼,明銳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可就算嬈貴嬪父親得用,嬈貴嬪沾了母族的光,皇帝也不至於完完全全冷下來,更深一層的,你可想過?”
沈霽搖搖頭:“妾身不知。”
“價值。”
太後緩緩道:“後宮祖製,每年一選秀,分彆從官家禮聘、民間采選,為皇帝充盈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