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貴妃厭惡自己, 她早就知道。
因此沈霽隻瞧了林貴妃一眼,並不欲在這樣的事情上再做爭辯,福身說著:“宮裡有宮裡的規矩, 妾身不是恃寵生嬌之人, 自然不會仗著有孕肆意挪用宮中下人。”
“若當真宮人欠缺,妾身也會向皇後娘娘如實稟告,多謝娘娘美意。”
她都這麼說了,皇後自然不會強人所難, 便頷首說著:“既然如此,本宮也不強求, 若有需再來鳳儀宮稟報便是。”
沈霽退回到座位上, 嬈貴嬪反笑道:“方才本宮聽玉貴人話裡有一句恃寵生嬌說的不錯,後宮嬪妃,最要緊的便是審時度勢,恪守宮規, 可有的人, 從來都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所以如今才這般下場。”
說罷, 她哎呀一聲, 慵懶起身向皇後行辭禮:“今日初雪這般好, 若無其它事, 臣妾便退下了。”
“今日不冷, 雪景又美,皇後娘娘若身子大好了, 多出去走走才有益身心呢。”
皇後笑一笑,溫聲道:“眼下年關將至,各宮該做什麼你們心理也有數, 本宮就不再囉嗦了。落雪暖,化雪寒,你們出去賞景也記得不要貪玩,免得傷了身子。”
眾妃起身說道:“多謝皇後娘娘關懷,妾身告退。”
林貴妃起身抬了抬下巴,冷冷睨了眼宜妃才走出鳳儀宮,宜妃明白她的意思,低眉順眼地垂下長睫,默不作聲地跟著出去了。
鳳儀宮內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沈霽落在最後才走,遙遙看了眼主位上眉眼略顯疲累的皇後。
這段時間以來,林貴妃被削權,宮中事務儘數落在了皇後一人的肩上,獨攬大權,若是換作旁人也許會開心,可沈霽知道,皇後從來都不是貪戀權柄之人。
林貴妃那般跋扈,若是皇後真的因她處處挑釁不喜愛她,以帝後之間相敬如賓的情分,她大可直接告訴陛下,或是用彆的手段,可皇後都沒有。
她是一個至純至善的好皇後,對後宮所有人都懷著悲憫之心,所以這樣至高無上的位置,這樣大的權利於她而言,也許除了責任,更多的是不得不承受的負擔。
林貴妃被削權,是沈霽想看到的事,可皇後身子不好,今日好不容易臉上才見些紅潤血色,若是因臨近年關宮務繁雜而累倒,她不忍心。
思來想去,她上前向皇後福身行禮,輕聲道:“皇後娘娘。”
“可是有什麼事要和本宮說?”
皇後瞧她麵色,擺擺手說:“你們先下去,本宮和玉貴人說說體己話。”
身側無人時,沈霽的語氣才親昵起來:“自從妾身有孕以來,每次都隻在晨昏定省時見您一麵,許久不曾好好這樣跟您說過話了。”
“您一人處理宮務,千頭萬緒,可千萬要仔細身子。”
皇後眉眼柔和,緩緩頷首道:“你懷著身子,好好養胎是理所應當的,說起宮務,本宮一人處理的確有些棘手。”
“林貴妃未曾削權之前,她雖性子張揚跋扈,可做事卻是乾脆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處理宮中瑣事井井有條,如今隻剩我一人,難免疲累些。”
沈霽心中一顫,輕輕握住皇後的手:“那娘娘可怪妾身嗎?”
她眉目楚楚動人,可看向自己的時候,裡頭卻清澈如溪流,皇後微微怔住,看向沈霽的眉眼,有些驚訝於她在自己麵前的坦誠。
當初林貴妃才被削權的時候,她就去見了太後,自然知道此事是沈霽為了自保所為。但按理說,沈霽並不知自己知情,她如今此般直接說出來,便是在主動向她敞開心扉。
宮裡人心複雜,沈霽能做到這一步,皇後很動容。
她搖搖頭,語氣溫柔一如從前:“林貴妃跋扈已久,宮中早有怨言,你懷著孩子為自己打算是常理之中,我如何會怪你,何況削權的人是陛下,便說明這決策是陛下深思熟慮後所致,和你我都無關。”
“隻是如此一來,苦了娘娘一人費心,妾身心中始終不忍,”沈霽忍不住眼圈微紅,“妾身知道娘娘從來都不貪慕榮華權勢,是宮裡最好,也最讓妾身喜歡的人,可如今您因為我私心舉動而受累,妾身心裡愧疚。”
皇後拍拍她的手,讓她寬心:“處理宮務本就是皇後的職責所在,我既然身在這個位置,便要完成我分內之事,不辭辛苦。皇後乃是天下人之母,受萬民敬仰,百姓擁護,一舉一動都要以身作則,心懷仁心,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
她淡淡的笑著:“整個後宮裡,會對我說這般話的人也隻有你,我很歡喜。”
“可聖人也有七情六欲,如陛下日理萬機,亦有開懷紓解的時候,那娘娘呢?”沈霽定定地看著皇後,“娘娘喜歡什麼?平素不痛快的時候喜歡做什麼抒懷?”
“我?”
這個問題,她好似從未想過。
皇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溫柔笑著,搖搖頭:“從前閨中喜歡看書,可自從嫁給陛下,每日千頭萬緒,也隻有忙裡偷閒的片刻時光才能翻看幾頁了。”
看著皇後的溫柔的神情,卻不知怎的,她感受到的卻是濃濃的哀傷。
從第一眼見到皇後的時候,她就感覺得到皇後的溫柔賢德,可每次靠近一些,再深入了解一點,沈霽便總覺得皇後從未真正的快樂過。
縱使她和皇後從一開始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可這從來不影響沈霽心底暗暗的將皇後視為姐姐,這個宮裡唯一給了她純粹溫暖的人。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儘管皇後一直是那麼的端莊溫柔,一舉一動都如此讓人舒心,可沈霽感覺的到,她溫柔的表象下,仿佛有一顆荒寂無垠的心。
中秋前後,兩人私下相處時,她不知見過多少次皇後怔怔出神,眉目空洞,皇後這樣善良悲憫之人天生不屬於後宮,可自小的教養,規訓,用端莊賢淑四個字把她一輩子都困在這深宮裡,綁在皇後的位置上,不曾有一日真正的歡/愉。
娘娘,入宮承寵是我所想要的,我要榮華富貴,權勢地位,所以我甘願勾心鬥角把自己困在深宮裡,那你呢?
中秋那日,她曾經問皇後,若能許願,皇後娘娘想許什麼願望。當時玉雅被安充衣欺辱,她未曾來得及細問,隻聽到娘娘說她的願注定不會成真,所以皇後娘娘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重重深宮給她帶來的是無儘的枷鎖。
沈霽的鼻尖驟然一酸,簌簌落下淚來:“宮裡藏書閣有古籍萬卷,娘娘喜歡什麼便看什麼,若是事務忙不過來,不如向陛下提拔您信任之人協助,彆讓自己太辛苦。”
其實這些話她早就應該說,可她始終擔心如此會不會僭越,會不會不合時宜,幾經猶豫,直到今日才說出口。
她自小涼薄,幾乎沒有感受過關愛,皇後之於沈霽而言,有溫暖,有恩情,更有一份彆人給不了的安心。
她希望皇後能長長久久,快快樂樂,儘管在這樣的深宮裡,實在太難。
皇後深深地看著沈霽,良久,乾澀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輕聲說:“好。”
沈霽和霜惢一起離開鳳儀宮後很久,皇後都坐在原位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出神。
待她回神,殿內的窗子被推開了一條小縫,外麵雪色漫天。
嵐英端著一支插了盛放紅梅的鵝頸白玉瓶進來,彎眸輕笑著說:“娘娘,玉貴人走前交代奴婢日日折一捧花放在您跟前,您瞧今日的紅梅,可是開的正好?”
皇後看著那支紅梅半晌,最終綻開淡淡的笑意。
“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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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內。
林貴妃和宜妃站在一角亭中談話,宮人們儘數站在幾米外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