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沉屈膝應下, 轉身出門去小廚房燉湯,青檀反而看著禦前之人離開的方向斟酌了會兒,緩緩說:“奴婢在禦前侍奉數年, 前往建章殿送膳食的嬪妃不少, 可陛下甚少主動要哪樣吃食, 今日倒是少見。”
“陛下乃天子,自幼出身皇室, 身份貴重, 什麼山珍海味不曾見過, 便是再好的珍饈恐怕也不會多新鮮。何況陛下才在咱們渡玉軒用了早膳不久, 這會兒應該不大會餓。”
這般說來, 霜惢也覺得有些不尋常, 順著思路說道:“陛下今日才去長信宮見了林貴妃,轉頭就讓人來通知您做湯,說是想喝, 奴婢怎麼品都覺得不簡單,會不會是林貴妃和陛下之間說了什麼?”
沈霽原本哄著子昭壓根無暇深思,聽到她們這般猜測才淡淡掀眸看過去:“林貴妃和陛下之間能說什麼, 我猜也猜得到。無非是哭訴自己,再順便挑撥我罷了。”
“倒是陛下, 他既然能從長信宮出來就想喝我做的湯,便說明林貴妃挑撥也不成功。至於他們之間說了什麼,不乾我的事, 我也打聽不著,何必在哄子昭的時候提起林貴妃來,倒是晦氣。”
乳母懷裡的子昭咬著白嫩嫩的手指咯咯笑,逗得筠雪高興得不行, 她一邊哄著三皇子,一邊脫口而出:“才從長信宮出來就想喝小主做的湯,那肯定是因為林貴妃說了什麼惹了陛下不高興,這才讓陛下想起咱們家主子的好。而且,要奴婢說啊,陛下又不是貪嘴的人,想起咱們主子的好也不能光喝碗湯就夠了啊,說不定是想見小主,這才尋了個由頭呢。”
筠雪雖不經事,人又天真,可這番話卻是說到了點子上,不僅青檀和霜惢眼睛一亮,原裡頭是這樣關竅,便是沈霽都不禁側目,抬頭看了過去。
霜惢瞧一眼筠雪,低眉掩唇笑起來:“那您等會兒可要親自給陛下送湯?想來陛下見著您也會高興的。”
沈霽遙遙瞧一眼建章殿的方向,一想到陛下今日是如何給禦前的人吩咐著來讓她做湯的,那場麵倒是有些好笑。
堂堂帝王,想見一個嬪妃何須大動乾戈,便讓人將她傳去就是了,也不知做這些拐彎抹角的做什麼。
從前陛下做事一向利索,從不會拖泥帶水,今日這般稚氣。
沈霽的唇角掛上一弧淺淺的笑,無奈地搖搖頭,卻開口說:“讓青沉去,我不去。”
霜惢有些意外:“陛下想見您是多難得的機會,旁人可是求也求不得,您不去?”
沈霽愛憐地摸摸子昭的額頭,吩咐著乳母將她帶下去照顧,這才說道:“正因為陛下難得想見我,更是難得想拐彎抹角見一個女人,這才不能讓他太輕易得到。”
“見不著就會念想,念想的多了再見,那才有奇效。”
“青沉等會兒去建章殿送湯之前,你先去鳳儀宮尋一趟皇後娘娘,說我這兩日身子不適不能侍寢,待好一些再將名牒掛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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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章殿。
外頭冬雪紛飛,殿內地龍燒得正旺,香爐裡燃著嫋嫋龍涎香,清冽華貴,令人聞之寧心。
可秦淵坐在書桌前看著滿桌的奏折,卻頭一次沒什麼心思批閱,隻惦記著沈霽什麼時候過來。
身為帝王,從前做事向來單刀直入,今日這般隱晦的心思他還是第一回有。
千回百轉,不為人知,越是說的模糊,他卻越是隱隱生出一絲期待。
期待沈霽會不會明白他的心思,又會帶著什麼樣的表情過來。
分明是帝妃,卻有種瞞著闔宮上下一晌貪歡的禁忌感。
秦淵捏捏眉心,靠在椅背上深呼一口氣,心裡的異樣感卻如一隻纖長的羽,輕輕撓一下,又撓一下,讓他微微悸動,陌生又離奇。
身為帝王,他無時無刻都要保證清醒理智,縱觀大局,不能以一己悲喜誤了國事,所以對任何事他都極有分寸感,便是對任何人事物的喜愛,也隻是淺嘗輒止。
就如一汪深潭,誰也不能蕩起一絲漣漪,克己複禮,不過分沉迷任何一事。
可自從半年前因為沈霽而心痛後,他就覺得自己有些奇怪,可這份異常虛無縹緲,他從未深思過,直到如今林貴妃一番話,才讓他再度發覺自己對沈霽的偏愛與旁人不同,可這種不同,讓他隱隱有種失控感。
自幼克製沉穩的秦淵,對這份陌生的感覺既欣喜又排斥,感覺越洶湧,他就下意識越想鎮壓。
這種感覺格外難捱。
天人交戰之際,張浦從外麵悄步走進來,扣響了禦書房的門:“陛下,渡玉軒的人來了。”
秦淵挖掘內心的進程戛然而止,他倏然睜開眼,權衡被一瞬愉悅衝淡:“讓她進來。”
看著手邊空空如也,鬼使神差的,他並不願讓沈霽看到自己在禦書房憊懶的模樣,便直起身子,慢條斯理地將手側一本奏折翻開,擱在了桌案上,這才不緊不慢掀眸看向門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秦淵的眼底也越來越愉悅,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想見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