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對不住老二。”他說。
段師傅媳婦兒見不得自己老頭這樣：“我去廚房看看，你們在這聊。”
孟夏並不覺得一句道歉就能抵消曾經發生的事情，如果說那場生產大會她爸沒有反擊成功，那她爸的下場會比段師傅慘十幾倍。
段師傅從櫃子裡翻出一張秦銳，孟林，聞剛小時候的照片，他捏著照片角，讓劉翠看：“最左邊那個是老二。”
時間過得真快，三人都長大了，都成家立業了。
段師傅看著照片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或者是有些話憋在心裡太久了，不說出來堆積在胸口悶得慌。
“其實孟林是最像我的。”
孟夏：“？？？？”
段師傅這麼說是想套近乎，還是？如果段師傅真覺得她爸像他，為什麼要打擊她爸？這處處都透露著不合理。
她屏息凝神繼續往下聽。
段師傅突然一笑：“你們肯定覺得不可能吧，但事實——”
他思緒飄到年輕的時候。
他和秦銳的父親老秦是好兄弟，感情很要好，乾什麼都在一起。隨著時間流逝，老秦越來越厲害，廠領導親自接見，而他默默無聞，最叫人難受的是廠領導稱呼他不是段錦坤而是老秦的那個兄弟……
慢慢地，他對自己的好兄弟產生了一絲怨恨。
然而他的認知告訴自己這樣做不對，不能對彆人產生嫉妒，不能對彆人產生怨恨，必須真心實意地對彆人好。
在正確與錯誤的反複拉扯中，他選擇了極力支持老秦做新實驗。
他清楚新實驗存在很大的風險，但他還是選擇支持，顯然存了自己的心思，甚至在某一瞬間，他期待新實驗發生什麼，這樣的話，他就不會被人叫做老秦的那個兄弟。
這也是為什麼段師傅會對爆炸的事有心結，為什麼會把自己極力支持新實驗的事藏了那麼多年。
在他內心深處，一直覺得爆炸的事和他有直接關係，甚至覺得是他導致了那場爆炸。
孟夏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段師傅為什麼會對聞剛好，為什麼會對她爸壞。
聞剛就像段師傅認為正確的那一麵，真心實意對秦銳（=老秦）好，從來不嫉妒秦銳，而孟林是段師傅認為錯誤的那一麵，嫉妒秦銳，喜歡搞小動作。
段師傅試圖用認可聞剛，打壓孟林的方式緩解自己的愧疚感，或者說證明自己的認知是正確的。
但這種認知真的正確嗎？
孟夏不以為然。
千百年以來，人都這樣，站在權力之巔的人這樣，沿街乞討的人也這樣，貪婪，陰暗，好色，虛榮，嫉妒，自我……改不掉的。
千百年以來都改不掉，段師傅以為這樣做就能改掉？
主角光環也改不了！
如果這能改得了，那聞剛為什麼會和秦銳漸行漸遠？為什麼不再把秦銳的利益放在首位？為什麼產生嫉妒、不甘的心理？
所以段師傅的做法注定是失敗的。
劉翠聽完段師傅的話後緩緩說道：“但凡是人，站在陽光下，腳底都有影子。”
就像那天她在團委碰到張安儷時說的——她和張安儷都沐浴在陽光裡，同時，腳底下都有陰影。
段師傅一愣。
劉翠突然一笑：“沒有影子的，不是鬼，就是神。”
一味地強調道德，一味地強調人的偉大，這分明是不現實的！無助，犯蠢，怨恨，失意，脆弱，低三下四，意氣風發……這才是人，這才叫人！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聖人！
段師傅震驚地看著劉翠，似乎不敢相信這麼有道理的話是從劉翠口中說出來的，在他的印象裡，劉翠還是那個膀大腰圓的鄉下婦女。
劉翠倒無所謂。
她來見段師傅，一是段師傅當初給她介紹相親對象，二來代表孟林過來探望一些段師傅，畢竟孟林要有個好名聲，秦銳不探望是秦銳的事，但他們一定要把尊師重道的姿態做出來。
她的話還沒講完：“連自己的陰暗麵都不敢承認和正視，談何正道？”
這句話是她替孟林說的。
正道到底什麼嗎？
雖然她也不知道什麼是正道，但絕對不是段師傅想的那種——要真心實意對彆人好，要壓抑自己的各種想法……這隻能算是偽正道。
劉翠看了眼時間，起身：“段師傅，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您好好休息。”
段師傅猛地起來。
這把劉翠嚇了一跳：“段師傅，您有話要跟我說？”
段師傅意味深長道：“你是個好的，孟林娶你，是他賺到了。”
劉翠莞爾一笑。
又說了一遍讓段師傅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