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姐和六師兄聽說平沙落雁樓送來拜帖,神色都有些複雜。燕回提出二人見麵時她要在場給小師妹撐腰,被薛宴驚婉拒。
她那未婚夫婿沈滄流在一個清晨如約而至,他一襲白衣,腰間佩玉,五官深邃,容顏俊朗,單從外表來看,倒也是一位翩翩公子。
“請。”薛宴驚招呼沈滄流入座,抬腕給他斟了杯清茶。
沈滄流有些局促地坐在她對麵,遞給她一隻盒子:“薛師妹,我聽說了你的事,過來看看你。聽聞你有傷在身,這是家母命我給你帶的滋補丹藥。”
她被尋回時沒來看過,聽說她和歸一魔尊的事以後便露麵了。
其實已經足以證明對方的態度。
但薛宴驚自己失蹤百年,生死不知的情況下,也實在不覺得沈滄流有什麼義務要等她百年,自然也不怨憤,此時隻禮貌微笑道:“我已無礙,多謝沈師兄掛心,也請代我向令慈致謝。”
沈滄流注視著她,記憶中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已長成容色傾城的女子,他心下微動,原本準備好的話竟有些說不出口,舉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清茶。
見他沉默,薛宴驚也不催促,重新給他斟滿茶,又端上了幾盤茶點——這是六師兄給她準備的,知道沈滄流要來,師兄特地挑了上好的蘊含靈氣的食材,親手給她備好茶點讓她待客,大概是想著沈滄流是平沙落雁樓樓主之子,且修為強勁,也算她能多個倚仗。六師兄自然是好心,隻是這好心大概是要被白費了。
上了茶點,薛宴驚又順手給窗台上的蒜苗澆了水,自覺今日遵了醫囑,又是珍惜性命的一日,遂心情頗為愉悅。
期間沈滄流一直沉默地注視著她,片刻後終於開口道:“你真的變了很多。”
“是嗎?”
“你以前從不理會這些瑣事的,你那時候隻想變強,想當天下第一。”
薛宴驚笑了笑,隨口應道:“這仙門裡實力強大的修士有如過江之鯽,我那時候張口就要當天下第一,未免太過狂妄。”
沈滄流又不說話了,瞪著她的眼神竟好似很失望似的,半晌才又問道:“薛師妹,你現在是什麼修為?”
“金丹期。”薛宴驚其實也不大清楚自己的修為如何,畢竟她一直嚴守醫囑不妄動靈力,不過醫修診脈時探視過她的內腑,說她尚未結成元嬰,那大概就是金丹期了。
她並不覺得自己過了百年仍隻有金丹的實力,猜測可能是受傷導致了境界回落,卻並未為此過分焦躁擔憂,境界沒了,重練便是。倒是沈滄流猶猶豫豫地看她一眼,比她本人還要糾結幾分,似乎生怕刺激到她似的:“我已經到化神期了。”
化神期,雖僅比元嬰要更上一層,但兩者之間的差距有如天塹。踏入化神期,才真正有了求大道、叩天階的可能。
修界有一句俗語“元嬰易,化神難”,修真界能在百年間修成元嬰的修者並不在少數,但他們中很多人甚至花費上千年也未必能更進一步。沈滄流這個百餘歲的化神期,走出去人人交口稱讚。與僅有金丹期的薛宴驚相比,那自然是一個是天邊的雲,一個是路邊的泥了。
也難怪沈滄流一副生怕打擊到她的模樣。
“恭喜,”薛宴驚卻完全沒有嫉妒,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沈師兄果然不負天才之名。”
“當年你我二人天賦不相上下,”沈滄流歎息,“如今卻……”
卻已經是天差地彆。
他張了張口,沒有繼續說下去,薛宴驚亦是欲言又止,兩人相對陷入沉默。
從沈滄流的角度看過去,美貌的女子微垂螓首,欲說還休,竟似在兀自傷懷,他頓了頓,轉而問道:“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闖秘境時,曾一起誤入過心魔試煉場。”
“記得。”
“當時那心魔問你最怕什麼?”沈滄流回憶道,“你回答……”
“我說,最怕成為一個庸人,”薛宴驚回想起過往的心境,輕歎了一聲,“那時候,真是……”
真是什麼呢?沈滄流看著她,憶起當年,她說這句話時,少年意氣,滿袖春風,自有一種令人不自覺地想站在她身側,上高山下江流,一同斬妖除魔,縱然曆經世間艱險也絕不退縮的氣度在。
沈滄流那時尚年少懵懂,其實也不大分得清那種感情到底是不是情愛。
薛宴驚微怔,目光掃過窗邊的蒜苗和窗外的毛驢,忽地笑了起來:“現在的我大概會有其他答案。”
沈滄流垂眸:“家母曾說過,一個人隻有在兩種情況下會不再堅持自己的理想,第一,是他成功做到過了;第二,是他終於與自己和解,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薛宴驚仔細思索,發現自己的確對成為天下第一沒什麼執念了,開玩笑似的抬眸反問:“你又怎知我不是第一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