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北疆的時候, 已經是好幾個月後。
彼時,原昌平侯府一家剛剛安定下來,偷偷攢下來的錢財早已在奔波途中花費了個乾淨, 口袋一窮二白, 一切都要從零開始。
嬌生慣養大半輩子的陸家人哪裡忍受得了這樣的苦日子, 原昌平侯就不提了,每日隻顧著癱在床上,等人伺候, 而秦氏和陸文珠在後宅待了一輩子,雖說針織女工樣樣都會, 卻也沒有做活計賺錢的心思。
於是一家子的重擔都落在了幾個姨娘和三個兒子身上, 雖然同樣金貴, 但好歹姨娘們能吃苦,男人們能夠外出與人交際、做些體力活, 勉強掙些錢糧,讓一家子不至於餓死。
一日, 三人去碼頭做工, 因為罪名在身, 他們自認滿腹才學, 在這荒涼之地卻壓根找不到一個像樣的活計,隻能去碼頭扛大包,每人每天十文錢, 卻得累個半死,若說有什麼支撐他們繼續下去, 那就是希望朝廷有朝一日能大赦天下,那樣他們就能重新回到京都。
“呼,呼。”陸家老二滿心煩躁, 若不是顧忌姨娘,就他自己一個人,是真的懶得乾這些下賤的活計。
他轉眼看向身後的大哥和三弟,心頭又湧上一股譏諷,恐怕這份打擊對他們二人來說,更加難以接受吧,畢竟是尊貴的、高高在上的嫡出呢。
老大原先練過武,此刻倒不顯如何吃力,但做著搬運工的他也沒了往日世子爺的高高在上,跟身邊其他苦工並無不同。
至於陸家老三,也即秦氏的嫡出二子,是個純粹的讀書人,可謂手無縛雞之力,此刻用力過度,繃得額頭青筋直冒,再沒了讀書人的清雅出塵。
“哈哈。”儘管背上沉重的壓力幾乎將他壓得腰都彎下來,卻還是忍不住大笑出聲,真是可笑。
碼頭上的人拿著微薄的收入、乾著最重的體力活,日常唯一的娛樂,就是聊聊家裡的老婆孩子,抑或從碼頭跑商的活計們耳中聽來的新鮮事。
北疆荒蠻,距離京都極其遙遠,雖然同為皇朝統治,大多百姓卻並不聽從教化,就連談起京都裡的皇帝和貴人們都毫無尊敬。
“聽說了沒,京都那個什麼王爺,二十五歲終於娶妻了。”一個三十多的漢子,嘻嘻哈哈說著,強壯的身軀讓他很是精神,活力滿滿。
“二十五才娶妻,彆不是納妾吧。”旁邊的男人不信,隻有窮人家沒錢娶妻的才會到二十五還單著,經濟稍微寬鬆點的,誰不是十七八就能娶妻甚至,至於那些富貴人家,還能有三妻四妾,可快活了。
“真的。”漢子見他不信,頓時急了,恨不得抓耳撓腮,苦思許久終於記起來,“就是之前說有龍陽之癖的那個王爺,指不定就是被家裡逼著娶妻了呢。”
“是嗎。”另一人依舊半信半疑,不過說起這種隱秘的私事,免不得賊頭賊腦,格外礙眼。
陸老二邊走邊聽,勉強壓下身體上的極致疲憊,心頭猜測,莫不是淮陽王府上的那位,都是家中老二,但待遇還真是天差地彆,如今差距更為懸殊。
陸老大顧不得兄弟間的嫌隙,湊上前來八卦,“哎,你聽他們說的,牧之遠竟然都成婚了,這才幾個月,不知發生了什麼。”
陸老二沒好氣睨他一眼,“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搬你的貨吧。”
沒得到回應,陸老大也沒生氣,當然,更大原因是壓根沒有再生氣的力氣了。
那兩個漢子的對話卻還在繼續,“嘿嘿,你又猜錯了,聽說是那位王爺終於開竅,主動娶了一個江南的商戶女呢,不愧是多出美人的江南啊。”
“商戶女?”他的同伴驚呼,“誰瞎編的吧,商戶女連個側妃的位置都撈不到,怎麼可能讓她當王妃。”
“反正就是這樣,貴人家嘛,都亂得很,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那漢子無所謂地嘲笑道,還夾帶著些羨慕。
陸老大老二聽著,還沒什麼反應,陸老三卻是心頭驀然一動,熟悉的稱呼霎時喚醒他的記憶。
會有那麼巧嗎,他記得侯府被抄家流放的時候,阮家人還留在京都,而且也來自江南,短短時間,稱得上江南富戶的,到底會是阮家還是其他人?
一時間,他竟然不敢再猜測下去,否則,自家看不上的商戶女,成了堂堂王府的王妃,豈不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可腦子中奔騰的思緒卻不容許他逃避,種種跡象結合在一起,恰恰印證了他的猜測。
或許是心理上的打擊過大,背上的大包貨物再也背不懂,徑直順著背脊滑落,哐當一聲落在地上,迎來周圍不少人詫異的目光,連方才閒話的兩個漢子都投來不屑又鄙夷的目光。
陸老三卻顧不得許多,連地上的貨物都沒撿,他小跑幾步追上那幾個漢子,一把拽住對方的衣袖,急忙問,“你知道那位王爺娶的商戶女姓什麼,是哪家的嗎?”
“這我怎麼知道。”漢子被拽,不大高興,一手甩開,並不急著離開,而是饒有興致地看向對麵,“你們好像就是最近從京都流放來的吧,怎麼,認識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