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叮——”清脆的純音隻持續了兩秒。
燕知的眼睛在黑暗中張開,又緩慢地眨了眨,很快清明了許多。
他習慣性地伸手到床頭摸手機,想關掉鬨鐘。
但是床頭和手機都不在它們平常的位置上。
燕知摸進了一隻手。
寬厚溫暖。
在被觸碰時,那片手心甚至弓起來,把燕知微涼的手指慢慢地包進去。
像是食肉植物本能地溫柔吞吃。
大致還是剛睡醒的惺忪,燕知摸手機的動作頓了頓,維持著一隻手被握著的姿勢,另一隻手順著床的反方向又摸了摸。
很大,很柔軟,是讓人睡得過沉的席夢思,不是他教工宿舍裡的二手棕櫚床墊。
燕知輕而慢地把被握著的手抽回來,撐著一側的床沿坐起來,心裡默數三十個數,等血壓適應他體位的變化。
這是他每天起床必做的一點小功課。
九年如一日。
床下是地毯。
很厚,很綿密,柔軟的纖維推進腳趾之間,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存。
也不是他自己房間一承重就發出酸響的三合板木地板。
燕知皺皺眉。
這不是他應該來消費的地方。
哪怕是喝過酒之後。
他是熟悉黑暗的,很快就摸到了夜燈的開關。
柔和的一捧光,恰到好處地照亮他這一半床的範圍。
燕知知道床上有另一個人。
但他還是先打開手機關了鬨鐘,又打開日程確認了一下今天神經科學報告會的鏈接和時段。
等查了郵箱、回了四封學術同行的提問郵件,燕知輕輕踢開腳下的廊燈,光腳踩著淡黃色的燈光走到浴室,眉頭皺得更緊了。
浴室燈比臥室明亮,一下子把他身上和四周都照明白了。
燕知身上的浴袍是桑蠶絲的,純手工匝線,流暢柔軟。
浴室裡大小三個浴缸兩個淋浴間,洗的蒸的泡的分得一清二楚。
這樣一個浴室,對應得一定不是快捷酒店的標準單床房。
但燕知一個人,哪怕隻是偶爾放縱一下,也不該一晚上放縱掉五位數。
浴室麵向臥室的鏡子是半單透玻璃,能照清楚浴室裡的人,也能把臥室看個影影綽綽。
燕知站在鏡子麵前,目光一半落在自己身上,一半看進鏡子後麵。
他一頭雪白卷發,睡得輕微淩亂,半披散在頸側。
深銀灰的睡袍垂到他小腿,中間被腰帶恰到好處地係住,不鬆不緊。
燕知倒是不記得自己昨晚睡前還穿了睡袍。
但他確實也不習慣太坦誠。
臥室的一麵牆是一整樽長玻璃魚缸。
透過鏡子,紅藍的熱帶魚在昏暗裡閃爍著細碎的微光。
一隻一隻圓而小的魚眼睛在遊動,沒有焦點。
床上有一個安靜的人形。
明顯是在保持一個擁抱的姿勢,那個人的兩隻手都朝著燕知睡的那一側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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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知站在鏡子後麵看了一會兒,把頭發用手腕上的黑皮筋紮起來,進淋浴間衝了個澡。
對眼下這種情況他完全不陌生。
當初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在酒店醒來,身邊還有另一個呼吸,感覺罹患多年的低血壓都要被治好了。
他先遵從醫囑,在黑暗裡數了十個質數,然後就想報警。
但是他又有些不確定自己打電話給警察,應該怎麼說。
他能確定自己肯定沒有從事不合法的服務或者進行不合法的消費。
但是倆男的,穿得都不多,自己走路兩條腿都抖。
他當然能解釋說自己身體不好,喝多了不知道眼前是怎麼回事。
但是這巧合過多,怎麼看怎麼像是錢沒談攏。
那時候燕知攥著電話,整個人繃著,兩個手心裡全是汗。
“天天,呼吸。”有人叫了他的小名。
而這世界上會叫他這個名字的,隻剩下一個人了。
隻是此時此刻,那個人不可能真的出現在他身邊。
他手裡的電話被接走了,一隻手在輕輕拍他的背。
“乾嘛呢,又跟我比誰憋氣時間長呢?”
大腦空白了兩三秒,燕知的肺裡又重新充滿了氧氣。
太好了,不是人。
從那一次燕知就下定決心。
此類錯誤絕不可再犯。
這本就是他對自己一再縱容的後果。
自打他一開始能看見這個“人”,他就應該如實地跟林醫生交待。
他也確實說了,但沒說這麼細節。
跟這個人見見麵,甚至偶爾說說話,就已經是不對的了。
平常燕知連五分鐘的床都不會賴。
但這件事的“鬨鐘”卻被反複“稍後提醒”。
尤其是有時候累了,他就忍不住到學校附近的快捷酒店紓解一晚,和那個人深入地見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