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醫院體檢的路上,燕知先開口,“那天你問我的問題,我仔細想過了。”
他是角色指導,上次討論的問題隻說了一半。
他不應該在工作中摻入過多的情感,否則就太過不專業。
牧長覺扶著方向盤,確認了一眼燕知的安全帶,“嗯,燕老師請說。”
“趙樓會不會用另一段感情來治療自己,”燕知平靜地目視前方,“我的答案是‘不會’。”
“為什麼呢?”牧長覺耐心地問道。
“因為用另一個人的感情來治療自己的情感矛盾,對所有人都不夠尊重。”燕知的目光稍微垂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個劇本裡,趙樓的設定是一個會用過度工作來回避感情的人。在他自己……生病的那個狀態下,他不記得江越,甚至會拒絕江越本人的追求,他……”
燕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
他明明想得很清楚,非常客觀地基於趙樓的根本人設。
但他說起來心裡難受。
“可以了,不說了。我問得有問題,我問錯了。”牧長覺輕聲說:“我那天腦子有點兒亂,不該問這種問題。”
燕知也不想說了。
他一直望著窗外,到醫院的一路上都沒跟牧長覺說過什麼話。
他倆到了醫院要先抽血。
燕知還是害怕針,一直垂著眼睛不去看。
“燕老師,咱們學校的論壇怎麼登你知道嗎?”牧長覺在他旁邊蹲下,捧著手機給他看。
燕知的手被止血帶綁著,很緊張,“嗯?”
“我弄了幾次密碼,總是提醒我驗證校內身份。”牧長覺把手搭在他膝蓋上,溫暖傳遞了過來。
燕知把他手機頁麵上的說明讀了一下,“就是要往你的校內郵箱發一個驗證鏈接,你注冊了校內郵箱嗎?”
“學校應該不會給我開郵箱,要不然用燕老師的郵箱幫我驗證一下?”牧長覺很客氣地征求他的同意,“不方便的話我再想辦法。”
“沒關係。”燕知低頭給他弄郵箱驗證,再一抬頭血已經抽好了。
他按著出血點往休息區走。
牧長覺很不經意地隔在他和人群之間。
兩個人在休息區坐下,牧長覺給燕知遞了熱包子和甜豆漿。
燕知一個手壓著胳膊,另一個手有點不方便,拿著包子就拿不了豆漿。
“沒事兒,我給你拿著。”牧長覺在坐下之後仍然用手護在他一側,“你慢慢吃,不著急。”
燕知靠在休息區的長椅上,拿著一個素包子慢慢吃。
他喝了一口豆漿,舔舔嘴唇,“我陪牧老師來做檢查的,怎麼弄得我好像很能添麻煩?”
“添什麼麻煩?”牧長覺淡淡地問他:“你不吃我就還得背著這些,燕老師吃了是幫我減負啊。”
他說話的時候隻是漫不經心地看著燕知,那種近
乎於禮貌的玩笑語氣幾乎讓人覺得他倆隻是關係不錯的朋友。
燕知一開始還擔心自己吃東西慢。
牧長覺在一邊看手機,偶爾問燕知幾個關於論壇的問題。
他那個不緊不慢的樣子讓燕知也慢慢急不起來了,兩個素包子幾乎吃了半個小時。
燕知就是知道自己吃不快,平常很少花功夫在這種需要細嚼慢咽的食物上。
等他吃完了,牧長覺還是不著急走,“再坐會兒,剛吃完。”
他不急燕知都要急了,“這些體檢項目都得排隊吧?我看清單上麵又那麼多項目,會不會一天做不完?”
“我們是提前預約的,不用排隊,到了可以直接檢查。”牧長覺跟他商量,“我們就隻再坐五分鐘,好不好?”
燕知坐在長椅上,也不知道跟他聊點什麼,乾坐著又有點難受,就把那天田中誌跟他說的那個學生的事跟牧長覺簡單提了幾句。
說完他又有點後悔,“我是不是不該跟你聊這些不相關的?”
牧長覺全程沒有打斷他,等他問才說話:“不會不相關,燕老師在生活工作上的事兒都跟我相關。”
他又加上,“角色需要,我希望燕老師肯多跟我分享。”
“我感覺我可以處理這件事,但是田老師的態度又很擔心。”燕知看牧長覺,“因為我確實對國內的很多規則沒有那麼熟悉,所以我想問你的看法。”
他低著頭,把最後一句話咽下去:除了你我也沒什麼人可以問了。
牧長覺思考了一會兒,“如果是對於熟悉的人,我會建議他們聽從田老師的建議,避嫌。對於不相乾的人和燕老師,我會建議聽從本心,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燕知聽見自己被歸到和不相乾的人一類,幾乎是一個本能的防衛動作,兩隻手都搭在了肚子上。
“對於不相乾的人,是因為我不在乎他們的處境,沒必要違逆他們已經有偏好的決策。”牧長覺繼續說:“對於燕老師,我不需要你對自己的想法有任何顧忌。”
燕知有點聽不懂了,“你是說你支持我這麼做?”
“我不知道燕老師對自己的認知是怎麼樣的,至少我無條件地信任你的能力。”牧長覺又給他新倒了一杯豆漿,“彆人做不到的事,燕老師總是可以。”
“我希望你,”他稍微停頓了半秒,“不要懷疑你自己。”
燕知難以克製地看著他。
在目光從牧長覺身上挪開的一刻,他立刻掩飾著低頭喝豆漿。
皮筋在他頭發上綁著,他下意識地摸左手手腕。
他還是跟牧長覺說得太深了。
牧長覺總是這樣。
他好像除了跟劇本相關,很少問燕知自己的事。
但燕知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會情不自禁地跟著他那些無關緊要的話往深裡說。
燕知是無從傾訴的。
但如果牧長覺是地球上僅剩的一個人,他也不能告訴他自己的
秘密。
就好像燕知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動畫電影,牧長覺擔當了裡麵重要的配音工作。
電影中的主角被荒野女巫布下保守秘密的詛咒,每當她試圖吐露真心就會失去聲音。
當時燕知蜷在牧長覺懷裡,看得無聊極了,“不能用嘴巴說的話,她可以寫下來啊。”
後來他看著看著睡著了,再睡醒就在牧長覺床上,被摟得喘不上氣來,“牧長覺,好悶……我能不能給你下一個‘鬆手’咒啊……”
直到他自己的聲音也被封印,燕知才明白很多東西不是旁觀起來的那麼輕易。
牧長覺確實說得沒錯,他倆幾乎沒什麼項目需要排隊。
上午他倆做完一大半檢查,中午燕知挑了一家醫院附近的漢堡店。
店裡隻提供冰的蘇打水和還原果汁,牧長覺拜托店員給把他帶的杯子刷一下,灌點熱水。
一開始店員嫌麻煩,加錢都不願意幫忙,後來牧長覺跟他說了句什麼。
店員一下就盯著他的帽子口罩兩眼放光,擦擦手給他遞了紙筆,不光把杯子洗乾淨,還給裡麵倒滿了蜂蜜水。
燕知感覺牧長覺是變了挺多。
過去牧長覺特彆反感利用自己的公眾身份達成任何目的。
到任何公共場合,牧長覺都極其低調,跟在耀武揚威的燕知身邊,反而好像隻是個跟著明星的保鏢。
有時候牧如泓和海棠想讓他找人行點方便,牧長覺都隻是幫他們聯係一下對接,從來不親自摻合。
更不要說為了一杯熱水主動提出來給人簽名。
“累了吧?”牧長覺端著水回來了,放在燕知麵前。
“還好。”燕知確實還好。
他隻是跟著牧長覺。
牧長覺跟他說這個項目是乾嘛乾嘛的,他就說好。
因為他主要是陪著牧長覺來做檢查的,那肯定牧長覺要測什麼他就跟著測。
牧長覺檢查了一下一部分已經出來的報告單,“嗯,上午的沒什麼問題,還是有點兒貧血和營養不良。”
“你營養不良?”燕知一看牧長覺這身子板,頂多為了少年期的形象做了點減重,怎麼也不能和營養不良扯上關係。
他一想,也確實,可能減重減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