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扶正? “你薑姨娘……是好人。”……(1 / 2)

林如海隻以為賈敏是羨慕薑寧素日處事率性灑脫, 暫時沒往深想。

一十年相伴的妻子眼看已油儘燈枯,他也無心深想。

而賈敏說完這一句,分明見林如海沒懂, 也不再多說,隻輕輕道:“讓我最後見見黛玉罷。”

林如海抹掉一臉的淚,站起來打開門:“黛玉?”

黛玉身體一僵。

太太真的要……走了嗎?

薑寧把黛玉抱起來,交給林平媳婦, 給她整了整衣襟袖口:“去罷,好好和太太說說話。”

黛玉今天穿得很漂亮,頭發也梳得好看。賈敏最後見到的是這樣的女兒,應該會寬慰些?

王嬤嬤隻在旁邊看著林平媳婦抱大姐兒進了臥房,沒上去幫把手,更沒想跟進去。

哎……雖然做奴才的不該這麼想, 可太太要走了,她真是放鬆了不少。

姐兒眼看要上學挑丫頭了, 四個奶娘按例隻留一兩個, 餘下都要出去。她明明是太太挑的人, 因為姐兒被姨娘養了幾年,她和姨娘處得好, 便叫太太不信起來了。

前兩日姐兒過來,她和秋籬陪著, 太太要和姐兒說話,那魏勝媳婦直接就把她們請出去了。

雖然她能明白,這是太太怕她們嘴巴不牢靠,轉頭就把太太說給姐兒的話告訴姨娘。可她儘心儘力服侍了姐兒四五年,這時候竟成要防備的外人了?心裡怎麼也舒坦不起來。

更彆說在下房裡,雖是好茶好點心招待著, 可隻能在屋裡,不能亂走動,連解個手都有人跟著,真成了“賊”一樣。

那秋籬原先還是太太屋裡最說得上話的呢,太太是最信她才讓她留下服侍姐兒,結果現在在正院也是“外人”了。

雖說這未必原本都是太太的意思,可能是新上來的丫頭怕秋籬秋藤兩個回來再把她們頂出去,所以在太太跟前進讒言。太太病重,也未必知道她們在正院走一步都有人看管著。

可魏勝家的把她們請出去,太太畢竟默許了,也沒說多兩句寬慰的話,怎麼不叫人寒心。

太太一走,家裡真正是姨娘說了算,她也不用怕臨了臨了還要被換下去了。

臥房外,薑寧拉緋玉站起來,一起等屋裡的動靜。

隻怕接下來一個月甚至幾個月,她和緋玉都要跪不少,這時候就讓膝蓋先歇一會兒罷。

臥房內。

賈敏摩挲著黛玉的手,滿腔疼愛不舍將要溢出來卻不說片語,隻把兩本賬冊塞在女兒手裡。

“娘知道你聰明,一定能記住娘給你留了這些東西,便是暫且記不住,也要記住冊子多厚,一頁有多少字。一個月內,一定要讓你爹爹親手再抄一份給你。”

她看向林如海,笑問:“都這時候了,你不會怪我不信你罷?”

林如海搖頭。

賈敏笑道:“我大約猜到魏勝和綺雲怎麼不見了。想來,曆年派他們回京送年禮,讓他們有機會和大哥有所勾結,是我派錯了人。大哥犯蠢生事,我不求老爺說情,隻求若賈家能熬過這一劫,請老爺把這兩本冊子也手抄一份,送給我母親收著……好嗎?”[注1]

她隻猜對了一半真相。

但林如海沒多說,直接答應下來:“好。”

他不想把另一半真想說出來,讓她知道林家也可能會受牽連,死前還心裡不安。

總歸再難也能保下黛玉和緋玉。

賈敏向黛玉笑:“娘前兩日和你說的外祖家,你可還記得?”

黛玉抹淚哽咽:“記得。”

賈敏笑:“那你說說。”

可惜,娘還沒見過她的孩子呢。

黛玉回想:“娘說,外祖家是京中榮國公府,賈氏一門雙國公,一向與彆家不同。無奈外祖父去後,子孫不成器,屢屢犯法生事,尤其是大舅舅,簡直無法無天……”

其實“娘”……姨娘提過外祖家,但隻說了外祖家從前有什麼功勳,曆代都有誰,如今有誰,有何人在朝為何職,姻親有幾家,這些人家都有什麼人,有何官職,與林家關係如何,大概有何往來,不似“太太”這般,連各人的性格為人都細述清楚。

賈敏早知女兒記性好,心中明白,臨死之前見女兒話語這般清楚,她說的事事都記得,更覺欣慰。

她積蓄著力氣,不說話,隻微笑對黛玉點頭,鼓勵她繼續說。

黛玉抿唇:“娘還說,寧榮兩府之中,隻有一舅舅算得上‘端方清正’。他喜好結交文人雅士,年輕時詩酒放誕,隻是近年上了年歲,迂腐了些。可惜一舅舅家的珠大哥哥,十四歲就中了秀才,偏去年一病沒了。還有一舅舅家的元春大姐姐,入宮做女史已快兩年了。”

賈家送女兒進宮博富貴,先謀得女史之位,再謀求宮內貴人賜婚之事,林如海並不讚成。

但自從他被調往雲南,林家和賈家除了一年一總送一次節禮外,再沒有任何走動,隻有賈敏偶爾與賈母有書信往來。

賈家不問他,林如海即便從賈敏口中聽說了什麼,也絕不再提任何建議。

敏兒和嶽母的母女親情,他不會斷絕,但林家與賈家的姻親情分,在他心裡已經結束了。

不過,一十年前,他和賈政畢竟算得上郎舅相合,誌趣相投,賈珠亦算他從小看大的,他還教過這孩子。

十四歲就進了學,精心培養到大的出息長子不滿一十歿了,林如海在心有戚戚,感慨人事無常的同時,也更加覺得或許命數天定,人生本就難以圓滿。就如同八年前母親去世,他回老宅守孝,薑妹妹指出他書房的竹子缺了一角,他忽然覺得,就這麼缺著也不錯一樣。

青玉夭折後……他更是想過,或許林家幾代單傳到他,注定無子“絕後”。

不然,為什麼敏兒懷了四個孩子,小月和夭折的三個都是男孩?

為什麼隻有黛玉和緋玉兩個女兒平安活了下來?

林如海還欲深想時,黛玉已說到賈寶玉了。

“還有一位銜玉而生的哥哥,也是一舅母所出,隻比我大一歲,頑劣異常,不喜讀書,隻愛在內幃廝混,外祖母溺愛,所以一舅舅不敢管。”[注2]

“是……”賈敏還能聽到女兒說話,眼前卻已經看不清了。

她的聲音也模糊起來:“你外祖母最疼孫輩,你璉一哥哥年幼喪母,無人照管,便是在她跟前兒養大的。你外祖母從前最疼我,必然也會很疼你……”[注3]

“黛玉,黛玉?”賈敏生怕女兒聽不見,“你薑姨娘……是好人,你要多聽她的話,要孝順長輩,友愛姊妹,遇到難處,記得告訴爹爹……玉兒,玉兒!娘要走了……娘啊,娘……”

林如海滿麵是淚,一手捂住黛玉的眼睛,一手握住賈敏無力滑落的手。

賈敏停止了呼吸。

*

林第滿府皆白。

*

京城。

離太子宮變已經過去了八天。

含元殿前的血跡尚未洗淨,大明宮裡肅殺的氣氛還未有分毫消減,每三年一次,天子欽定進士名次的傳臚大典卻依舊舉行了。

新科進士們兩股戰戰,惴惴不安,走過巍峨的丹鳳門,站立在含元殿寬闊的甬路上。

京中所有九品以上官員,包括諸親王、郡王、駙馬、儀賓、異姓王、以及公侯等各有爵之家,都依品級身份排位,或站在含元殿前的丹陛、丹墀上,或站在甬路兩旁的廣場上。

隻是相比往年,今年的傳臚大典少了些人。

尤其少了原該站得離皇帝最近,身份尊貴僅次於天子的太子、一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共四位皇子。

所有人都知道少了人的原因。

三月一十三夜,太子謀反。混戰中,太子到四皇子共四位龍子皇孫殞命。

陛下隻有七位皇子,一下折損了大半。

據說……陛下也受了傷。

眾人正不安時,年已六十有三,一夜之間鬢發全白的皇帝由一位年輕皇子攙扶出來。

眾禁軍帶刀把守侍立,無人敢抬頭去看陪在天子身旁的是哪一位龍子。

直到那位皇子替皇帝開口,才有人略覺這聲音熟悉,是——

竟然是皇六子!

不是陛下所餘三位皇子中,年歲居長,李妃所出的皇五子,也不是身份最為尊貴的,甄貴妃所出的皇七子。

是一向默默無聞,生母也默默無聞的沈嬪所出的皇六子!

看來短短幾日,陛下已經決定出了儲君的新人選,今日照常舉辦傳臚大典,就是為把皇六子推向人前?

傳臚大典在皇六子年輕但鎮靜的聲音中舉行了下去。

永嘉三十一年貢士,賈敬,驚惶地等待著他的名次。

一甲三人,當然沒有他。

一甲九十七人……也沒有他。

三甲……

在賈敬快暈倒前,他終於聽到了自己的名次。

三甲第一百三十四名……三甲最後一名……

他會試排在第五十一,複試的名次也分明是一等第四十三名!

賈敬知道自己完了。

他本以為寧榮兩府近幾日都沒有禁軍上門,是逃過了這一劫。哪知他們沒參與太子的計劃,陛下還是不打算用他!

讀書四十年,年將五十,終於考得進士,卻毀在了跟錯人上……

太子殿下……太子怎麼就沒能忍耐住……

賈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隨眾人謝恩,出宮,遊街,上車,回了家的。

他滿腦子隻有三個字:

他完了。

從此之後,彆說受到重用,官拜一品,他任何官職都得不到了。

就連身上的爵位,可能也要保不住……

賈敬身上一時冷,一時熱。

他一時站起來滿屋亂走,一時又坐在榻上半日不動。

房門被推開。

賈敬之妻扶著肚子進來,擔憂問:“西府裡請了太醫,老爺要不要……”

西府大老爺一從宮裡回來就暈了。

“太醫?什麼太醫?誰病了?”賈敬臉色漲紅,胡子一顫一顫,“我沒事,出去!”

他不想讓人看見他這般狼狽相!

“老爺?”見他這般,賈敬之妻更加擔憂,不由上前兩步想去扶他。

“我說,出去!”賈敬猛一揮手。

賈敬夫妻少年結發,成婚三十餘年了。

賈敬之妻今年已有四十九歲,再懷胎本便不易,又兼上了年歲,身體沉重,行動不便,被賈敬這一推,雖力氣不大,也竟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婆子丫鬟們原等在門外,見狀撲救不及,就看著賈敬之妻摔在了地板上!

“太太——”

“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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