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一, 程丹若才向晏鴻之道明心意。</br></br> “我不願意嫁到王家。”她開門見山，“請義父想個合適的借口，回絕了吧。”</br></br> 晏鴻之已經知道她的抉擇, 麵上卻佯裝錯愕：“這麼好的親事, 錯過可就再也尋不著了。”</br></br> 程丹若：“我知道。”</br></br> “你不後悔？”問。</br></br> “後悔也是以後的事了。”程丹若歎氣，“誰能保證自己永遠正確呢。”</br></br> 晏鴻之說：“但你這個決, 怎麼看都不夠明智。丹娘, 你已及笄，哪怕我多留你幾年，錯過王家，今後能嫁到什麼人家去？”</br></br> 問：“是說, 你有彆的盤算？”</br></br> 程丹若沉默。</br></br> 晏鴻之：“有話不妨直說。”</br></br> “義父。”她開口了，“我未想過長留晏家。”</br></br> 做家庭醫生，吃用在主家說得過去。但盆腔炎不是大病, 開給洪夫人的方子, 似乎有些療效，加上時常針灸，似乎已大為緩和，她在晏家的花銷卻與俱增。</br></br> 年要裁衣裳, 首飾，過完年，開春一季衣裳又要預備起來了, 等到天氣暖和，出門踏青遊玩，丫頭婆子馬車，哪不要錢，好意思嗎？</br></br> 多養一個孩子, 可不是多雙筷子就的。</br></br> 晏鴻之不置可否：“你想外出謀生？”</br></br> 程丹若：“請義父為我指條明路。”</br></br> “明路？嫁人不就是明路嗎？”好奇，“你以為，我能給你什麼明路？”</br></br> 程丹若抬首正視，慢慢道：“興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義父有這一條路給我。”</br></br> 晏鴻之愕。</br></br> 半晌，大笑不止：“哎喲！”一拍大腿，“你這孩子，直覺倒是不差。”</br></br> 懸起的心驟落回胸膛。程丹若懇切道：“請義父指點迷津。”</br></br> 晏鴻之端起茶盞，喝口熱茶暖暖肺，這才道：“先說好，這條路不容易，至少比你嫁到王家難走。如果沒有二萬分的決心，寧可不去。”</br></br> 程丹若道：“我已經想好了，不去王家。”</br></br> “唉。”晏鴻之歎口氣，卻也不再賣關子，“明年開春，不獨有春闈，六局一司也招募女官。”</br></br> 程丹若知道女官製度，卻不大了解夏朝的情況：“女官和宮女有不同嗎？”</br></br> “宮女要求良家子，身家清白即可，女官卻要知達理，她不止要負責六局一司的工作，要引導中宮，清肅內幃。立國初，後宮清平，女官功不可沒。則，女官為女子，畢竟不如宦官與聖人親近，漸漸式微。”</br></br> 晏鴻之簡單說了女官的曆史，又告訴她：“先帝時，太監禍亂朝政，今上引以為戒，不敢用司禮監，可後宮無子，妃嬪不安，便有啟用女官的意思。洪尚宮上奏請擇女官入宮，已被準了，明年開春便在京畿之地擇選。”</br></br> 程丹若忖度道：“做多少年？俸祿幾何？”</br></br> “看人。若是無夫無子之婦，可終老宮中，若是未嫁之女，任職數年後可歸家婚配。俸祿麼，與官吏等同，六尚的年俸是一百八石。”</br></br> 她馬上算賬：一鬥米一錢的話，一百八石，就是一百八兩。</br></br> 不少了，宮包吃住，能攢下不少錢，最要的是，女官既有品階，就有被社會認可的身份。</br></br> 可以老死宮中，光明正大不用婚嫁。</br></br> 到哪兒去找這麼好的事？</br></br> 程丹若立時決意：“我去。”</br></br> “你要想好，宮可不是平常人家，是天底下最複雜最難測之地。”晏鴻之卻語心長道，“進宮博前途，成才榮華富貴，敗則草席裹身，誰也護不得你，你真的想好了嗎？”</br></br> 程丹若靜默一瞬，點頭：“我知道。”</br></br> 誰不知道給皇家做事風險最高，有時候稀糊塗就丟了命。</br></br> 而，外頭又好得到哪去？</br></br> 世道無處不吃人，她走到外麵，地痞流氓都能生吞她，既如此，為什麼不賭一把最大的。</br></br>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她道，“我沒什麼可輸的。”</br></br> 晏鴻之終於點了點頭：“你既有這誌氣，我自不攔你。不過，女官要熟讀的目可不少，二月前，你至少要熟讀《孝經》《女孝經》《女戒》和四，《詩》也不能不看。”</br></br> 程丹若毫不遲疑地點頭：“好。”</br></br> 讀有什麼難的，就怕沒有機會讀。</br></br> “明，你不必再做女紅，白就來前麵讀。”晏鴻之愉快道，“正好，你同三郎兩個一道備考，誰不用功，誰就沒飯吃。”</br></br> 程丹若：“……”</br></br> 高三，開始了。</br></br> 可冬天讀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晏家富貴，不缺火炭，卻沒法改變自環境。</br></br> 京城的天亮得晚，暗得早，遇上雨雪天氣，室內尤其昏暗，這時有玻璃，卻沒有玻璃窗，屋看極其費眼睛。</br></br> 隻能開窗，忍凍在窗邊讀。</br></br> 好在炭盆燒得足，蓋個熏籠擱在桌下，腳暖呼呼的，上身穿得薄也不太冷。讓人煩惱的是硯台的墨容易結冰，寫著寫著就凍了，得加水化開。</br></br> 晏鴻之不許丫頭小廝陪讀，所有工作都要自己來。</br></br> 程丹若從沒那麼想念現代的鋼筆。</br></br> 之前做的凍瘡藥水，現在她自己也用上了，略微紅腫就塗，這才沒潰爛。</br></br> 此番場景，均落入人眼中。</br></br> --</br></br> 數月來，洪夫人雖同程丹若不親近，可既磕頭認過親，的確她當做半個女兒看，不由道：“雖說霞妹的主意，咱自家人必是要支持的，但一入宮門深似海，不如嫁到王家，我總能看護年。年後，她也該立住了。”</br></br> 晏鴻之拍著妻子的手背：“阿菁，人各有誌，我說過，丹娘心氣高著呢。”</br></br> 洪夫人歎氣：“有誌氣固好，可宮……當年抬出多少屍體，你豈能不知？”</br></br> “今非昔比，聖人不是濫殺殘暴之輩，再請姨妹看顧，總不至於如此。”晏鴻之心明鏡似的，“她不是沒有退路，真有萬一，讓她回家婚配就是。”</br></br> 洪夫人翻白眼：“那都幾歲了？隻能給人做續弦。”</br></br> “凡事彆說那麼絕。”晏鴻之笑笑，轉移話題，“對了，老二寫信回來，說過幾天就到家了……”</br></br> 提起不在身邊的二兒子，洪夫人馬上忘記彆的，咬牙切齒道：“這王八羔子，等回來，我非死不可！”</br></br> “阿菁，那是親兒子，你懷胎月生下來的。”晏鴻之趕緊安撫老妻，“其不說，再不娶妻，你我不知何年才能抱孫子。”</br></br> 洪夫人沉默。</br></br> 晏鴻之摟住她的肩頭，低聲道：“孩子大了，由吧。”</br></br> “哼。”洪夫人輕哼兩聲，卻沒再反對。</br></br> --</br></br> 晏大爺和大奶奶也在喁喁私語。</br></br> 大奶奶頗為遺憾：“王家這好的親事！可惜了。”</br></br> 晏大爺卻讚賞：“齊大非偶，丹娘不慕王家富貴，確有幾分骨氣。”</br></br> “傻了些。”大奶奶看法不同，“妻憑夫貴，一旦成婚，她就是尚孫媳，過往不究，如此拘泥出身，反倒小氣。”</br></br> 晏大爺又點頭：“你所想亦有道理，隻不過男婚女嫁，總要兩廂情願。丹娘既不肯，便也罷了——你可不要去娘那抱怨，一個姑娘家，用不了幾分錢財。”</br></br> 大奶奶道：“你放心，三妹隻常用度是公中的錢，其餘皆是爹自己的私房。老人家樂意養她，我自無二話，不過可惜罷了。”</br></br> “哦？”</br></br> “那王家宴會，人人草木皆兵，獨她鎮。”瘋狗嚇人，大奶奶猶且記得當情狀，“老實同你說，我見了，既佩服，又覺得害怕。”</br></br> 晏大爺不解：“為甚害怕？”</br></br> 大奶奶搖搖頭，難以道明其微妙：“說不好，反正如果是我，少不了回來魘上幾，她卻連藥都沒熬一碗。”</br></br> “她出身邊境，想來自幼膽大。”晏大爺隨口安慰句，又轉移話題，“嶽母的身體可好些了？明我陪你一道回去看看。”</br></br> 大奶奶便拋下這茬，甜蜜道：“你當差呢，我自己去就好。”</br></br> “帶些紅參去。”</br></br> “欸。”</br></br> --</br></br> 入夜後，謝玄英坐在交椅中，借昏黃的燈光看《西廂記》。雖這不是正經，但隻要不在老師麵前看，躲房瞅瞅也沒什麼，有一套名家繪製的《春閨幽夢》……咳！</br></br> 漫不經心地翻著，看到長亭一折，老夫人說“俺今鶯鶯與你，到京師休辱沒了俺孩兒，掙揣一個狀元回來”，不由輕笑。</br></br> 多簡單的法子啊，居一直沒想到。</br></br> 是丹娘聰慧，直指核心。</br></br> 要玉成好事，苦求無用，不如掙一個金榜題名。</br></br> 當，女官考取不難，這隻是開始。</br></br> “少爺。”鬆木輕手輕腳過來，剪亮燭心，“東西都收拾好了，明就能回府。”</br></br> 謝玄英點點頭。臨近年關，在老師家住上七、八已是難得，不能再耽擱了。好在不虛此，不僅丹娘的親事峰回路轉，是堅心意，不複迷茫。</br></br> 回家，也好。</br></br> 總得把親事給攪黃了。</br></br> “沒你的事了。”說，“去歇吧。”</br></br> “是。”鬆木退下，卻在關門時忍不住抬頭覷眼。</br></br> 做長隨的，對主人的敏感度高過所有。不止一次地意識到，自江南而返，少爺愈發器柏木。</br></br> 到底是為什麼呢？鬆木開動腦筋，琢磨了起來。</br></br> 屋，謝玄英算再看兩頁，誰想隨手一翻卻是“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隻鴛枕捱”，不敢再看，趕緊合攏，上床睡覺。</br></br> 怎麼可能睡得著呢？</br></br> 崔鶯鶯……丹娘……丹娘……</br></br> *</br></br> 回到靖海侯府，謝玄英一下忙碌了起來。</br></br> 過年事多，宴會、祭祀、朝賀……件件都能忙得人倒頭就睡。皇帝的事情也不少，祭祖慶典都愛把帶在身邊。</br></br> 謝玄英忙得瘦了一圈。</br></br> 柳氏亦。作為侯府主母，天沒亮就睜眼，天黑了沒結束，實在撐不住，乾脆交出家務給大兒媳和二兒媳，叫她倆互相製衡。</br></br> 結果，莫大奶奶變成一尊菩薩，凡事都是“我聽弟妹的”，榮二奶奶孝順，事事都跑去詢問柳氏，不敢自作主張。</br></br> 氣得柳氏咬牙切齒，和心腹媽媽倒苦水。</br></br> “一個庶長子，一個嫡長子，當年鬥得烏雞眼似的，現在好了，拿我當敵人。”</br></br> 心腹媽媽說：“太太，大奶奶和二奶奶都不是個簡單的。”</br></br> “當不簡單。”柳氏冷笑，“一個是老太太的，一個是前頭那個臨死前選好的，都怕我這後來的在婚事上磋磨呢！”</br></br> 心腹媽媽也覺棘手，思量半晌，才道：“太太，你原想著等三奶奶進門，把家事交給她，可三少爺的親事一時半會兒沒個準，不如先退一步。”</br></br> 柳氏閉眼沉思，少時，緩緩道：“原想著許意娘進門，以她的手段，即便不能壓製她，也不至於落下風，如今……嗬嗬，罷了。”</br></br> 她說：“明兒開始，就說我病了，一應家事交給她二人，我要好生休養。”</br></br> 結盟是吧？好。</br></br> 侯府這麼大的餡餅，我看你能忍多久。</br></br> 後宅局勢悄變化。</br></br> 謝玄英一無所知。</br></br> 沒結婚的男人，隻要沒短吃穿用度，都不會在意後宅的權力變。但柳氏的心腹媽媽心疼自家小姐，借送湯羹的機會，悄悄對說了。</br></br> “太太心也苦，那兩個麵上恭敬，私底下沒少動心眼。”心腹媽媽道，“要是許家女進門就好了，太太也不必這麼累。”</br></br> 謝玄英挑眉。</br></br> “不必管大嫂二嫂。”說，“讓母親好生休息。”</br></br> 心腹媽媽試探：“說來，嘉寧郡主上門拜訪的時候，太太倒是頗為高興。”</br></br> 謝玄英的政治神經被觸動了：“嘉寧郡主？母親遇到過她？幾次？”</br></br> 心腹媽媽以為在意，笑著回答：“也就兩次，一次是她上門拜訪，感謝您在王家相助的事，有一次是太後千秋，太太入宮朝賀，遇嘉寧郡主肩輿，郡主主動下轎相讓。”</br></br> 謝玄英的眉頭頓時鎖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