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二伯母做得出來的事。
程丹若初步判斷,事情應該有原型,遂微微調整表情:“我竟不知。”
皇帝拍了拍田貴人的手:“你是有福氣的,是他們沒福氣。”
田貴人感激地笑笑,撫住了肚子,隨後又道:“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後來田家便沒有再趕我,隻是,我之後被養母打發出來買東西,都會從大勝街走,有一回,還在牆外撿了兩顆棗子回家。”
她一麵說,程丹若一麵醞釀,終於成功紅了眼眶。
“是了,我還記得,”她的目光逐漸軟化,“家裡的棗樹是祖父親手種的,每年我都盼著吃棗子。”
田貴人朝她笑了笑,少頃,繼續解釋名字的問題:“瓦剌來的時候,養母帶著我和弟弟妹妹一道,投奔舅舅家,誰想路上,先是妹妹生了病,再也沒醒過來,養母被歹人抓走,隻剩下我和小弟……
“我們運氣好,遇到舅舅村裡的人,藏在他們的柴堆裡,這才到了何家——也怪我不好,怕舅舅嫌棄我不是養母生的,不肯收留我,便冒認了青鸞的名字。弟弟當時也小,才一歲多,分不出我們誰是誰,我也就這麼瞞了下來。”
合情合理。
程丹若一時沒尋出破綻,隻好道:“活著就好。”
皇帝也道:“此乃自保之舉,情有可原。”
“多謝陛下寬宥。”田貴人忙道,“舅舅一家待我極好,若非、若非知道我在世上還有親人,我便是一輩子替青鸞報答舅舅家,也是應該的。”
程丹若也道:“我也未曾想過,竟然還有姐妹活著。”
“其實,此前我也不敢有此奢望。”田貴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方典製自大同回來,我請她說說家鄉風物,她便說了姐姐的事。我又打聽了,知曉姐姐的父親與我生父名諱相近,又是學醫的人家,才生出幾分念想。”
方典製就是方嫣,曾經被皇帝派去大同,視察毛衣作坊。
“我冒認青鸞的身份,偏又天幸懷了龍嗣,一直誠惶誠恐……”田貴人看向身邊的皇帝,滿臉感激,“多虧陛下開恩,未曾計較我欺君之罪,今日又許我與姐姐相認,臣妾雖死無憾。”
皇帝道:“朕不要你的命,要你把孩子生下來。”
“是。”田貴人擦掉眼角的淚珠,“臣妾一定好生誕下皇嗣。”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準許田貴人姐妹相認,一則是為安她的心,二則也是想讓程丹若再上心些——倒不是懷疑程丹若消極怠工,可太醫什麼秉性,他最清楚不過。
輕症說成重病,以便彰顯本事,重病卻從不說準話,怕擔事擔責。
皇帝希望有人能有十成力,就出十成力。
盛院使不行,他固然忠心且嘴緊,也是保命為上。可程丹若親眷凋零,田貴人可能是她唯一的至親,而若是皇子,就是與她血脈相連的太子。
感情和利益是人最大的弱點。
他相信,程丹若在得知田貴人的身世後,絕不會再惜力,更不會背叛。
“時候不早了,程司寶,你為田貴人診脈吧,朕先回去了。”皇帝這麼說著,人卻沒動。
程丹若假作不知,請示道:“陛下,臣需要給貴人做個詳細的檢查,可能需要隔腹觸碰皇嗣。”
一切都在皇帝的預料之中。他暗暗頷首,道:“切記小心,不可損傷皇嗣。”
程丹若知道,這回是甩不掉鍋了,隻好順著表忠心:“臣必竭儘所能,助娘娘安然生育。”
皇帝這才起身離去。
何月娘蹲身送走他,方進屋笑道:“恭喜表姐,和親人團聚。”
“月娘,多虧你替我說話。”田貴人拉住她的手,“瞞你許久,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何月娘苦笑:“我不怪你,我娘那性子……你若不是說自己是青鸞……”
她搖搖頭,誠摯道,“無論你是青鸞還是丹鳳,都是與我一道長大的表姐,我們的情分是不變的。”
田貴人點點頭,擦乾了頰邊的淚。
何月娘也識情識趣:“你們姐妹重逢,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到西間門去,你們慢慢說。”
“多謝妹妹了。”田貴人扶了扶腰,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迫不及待地問,“姐姐請坐,大姐去過老家了,家裡真的沒人了嗎?”
程丹若沒有推辭,坐在了羅漢床上,挑著小河村的幾件事說了。
何月娘合上槅扇,遠遠坐到了另一頭。
田貴人飛快瞥了眼門外,壓低聲音:“大姐,我和你說實話,原本我是不敢與你相認的,這畢竟是欺君之罪,我是沒有辦法了,才對陛下透露實話。”
程丹若配合得問:“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
田貴人搖搖頭,緩緩道:“大姐就不奇怪嗎?懷孕的是我,可對外說的一直是月娘。”
“是為了保護貴人吧。”
“有這緣故,但更重要的是……”田貴人苦澀道,“月娘沒了頭一個孩子,傷心欲絕,陛下便允諾她,假使我有身孕,就把孩子抱給她養。”
程丹若:“……”
“陛下很喜歡月娘,我不過是、不過是為了生子。”田貴人自嘲道,“月娘對我很好,若非她向陛下引薦,我也不能侍寢。再者這麼多年,也是因為何家,我才能平安長大,論理也該報這份恩情。
“可孩子一天天長大,我一想到他以後要叫彆人娘,我實在不甘心,而且我舅母……說好聽點是糊塗,說難聽點是不知輕重,我的孩子若有這樣一個外祖母,我真怕……”
她小心看向程丹若:“有時候,我寧可是個公主,可又怕是公主,陛下對我何等恩重,我若不能生個皇子……真不知道怎麼辦……”
程丹若一言難儘。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