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麵露難色,委婉道:“畢竟是宗室姻親,責罰過甚有失天子仁和。”
“怎能任由蛀蟲敗壞天家名聲?”程丹若看向陳老爺,“表叔,你回京城是想做出一番事業,還是想做個和事老,為表哥多留點香火情?”
陳老爺張開的嘴頓時閉攏。
“您寫信給我,說願為天子效犬馬之勞,就差剖心示膽了。”她輕聲道,“我不忍表叔一片忠心雪藏,才為您說情,您這時說這種話,未免令人失望。”
她壓了陳老爺足足兩年,為的就是叫他知道,楊黨清楚他們的親戚關係,絕不會用他,讓死心塌地地投靠自己,才同意他回歸官場。
不能替她辦事,要他乾什麼?
陳老爺既想靠著她,又與其他陣營眉來眼去,真當她顧及親戚情分,一定會忍氣吞聲嗎?
“您再好好想想。”她放下一點沒喝的茶盞,“您是我表叔,我一直惦念著寄住在您家的情分。”
陳老爺沒點見風使舵的本事,也就混不到今天了。
他立時道:“我明白了,一定儘快拿到口供。”
“明天傍晚之前給我。”程丹若起身,“不打擾表叔了。”
陳老爺往前走兩步,送她到門口,給兒子使了個眼色。陳知孝知趣,立即快步跟上相送。
程丹若眼神都沒給他一個,自顧自離去。
陳知孝送完她,轉身回書房見父親。
陳老爺唉聲歎氣。
“父親所慮何事?”陳知孝問。
“婦人臨朝,不過一時之計。”陳老爺苦笑,“這會兒得罪了人,今後的路可就難走了。”
陳知孝試探道:“畢竟是親戚,父親即便虛應一二……”
陳老爺看看兒子,歎息道:“為今之計,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離陛下親政還有三五年,得罪她不起啊。”
程丹若對陳家什麼態度,他心裡明白,再敢出工不出力,三五年都混不下去。
眼下,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為父去衙門一趟。”
-
程丹若在陳家小坐了會兒,回去還是走途徑昌平侯府的路。
她估摸著時間,讓馬車在大街拐角處停了停,果不其然,沒多久就看見馮大和馮四一道送謝玄英出門。
馮四醉醺醺地扶牆,口中不知說了什麼,謝玄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小廝扶他回去歇著。
馮大又送了兩步。
謝玄英邁過高高的門檻,卻毫不費力,僅僅是袍角隨風動了動,愈發顯得身量高挑,姿態瀟灑,有種乾脆利落的美。
他和馮大又說了兩句,友好作彆。
小廝趁機上前耳語,他微怔,轉頭看向她這邊。
風吹過,將飄飄巾的發帶拂到了身前。他撩回綴帶,大步朝她走來。
“你不是走了嗎?”謝玄英撩衣袍,踩車轍,低頭進車廂。
光影沉浮,天地明亮。
程丹若支頭看他,隻覺他的三十多歲不是古人的三十多歲。
謝二在這年紀當祖父毫無違和,可謝玄英這樣的姿容,小屁孩衝上去抱他的腿叫爹都很離譜。
“怎麼這麼看我?”他落座,伸腿理好袍角,“我臉上有東西?”
“在想個問題。”程丹若聞到糾纏在他身邊的酒氣,忍不住望向外頭。
馮家的客人不少,如今正是散場的時候,陸陸續續出來的貴客不少,不乏王孫公子,青年俊彥。
他們也都喝醉了,但沒有人失態,看著也還是人樣。
可她眼裡,這就是醉鬼、醉鬼、醉鬼、醉鬼……隻有身邊人是玉山傾頹。
這是愛情的濾鏡,還是真實?
“什麼問題?”其實,今天謝玄英也沒少喝,在外人麵前繃得住,當著她就醉意上頭了,腿伸直,腰肩舒展些,“馮家和張家的事?”
“喝多了?”程丹若沒回答,給他倒半盞檸檬水,“解解渴。”
他就著她的手輕啜兩口,酸得皺眉。
“酸?”
“嗯。”鼻腔裡傳達出了不滿的哼音。
程丹若道:“回家吃橙子。”
春天沒有新鮮橙子,都是去年秋冬窖藏在冰窖裡的,現吃現拿。
“你給我剝?”
“嗯。”
某人生病了愛逞強,喝藥紮針一聲不吭,恨不得表演個刮骨療傷下棋,但喝醉了卻渴望被人照顧,最討厭醉酒回家,屋裡空蕩蕩的。
非要噓寒問暖,遞茶擦臉,心裡才舒服。
但她也沒好到什麼地方去。
理智分明知道,他一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好手好腳,壓根不需要人照看,心裡卻覺得他惹人憐惜。
假如給自己寫個病曆,應該是這樣的。
主訴:愛情導致的人格變化
現病史:對特定對象濾鏡過重,情緒不受控製,產生不合實際的幻想,偶爾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但不影響正常生活,有助於夫妻和諧。
既往史:七情內傷,疑似抑鬱症、創傷後應激障礙……
鑒彆診斷:不治之症,建議患者放平心態,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