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才剛過完年沒多久，夜市兩邊的花燈還綴在樹上，殘餘著熱鬨團圓的氣息。
夏暘攏了攏外套領子，將手機重新放回口袋裡麵，雙手抄著兜，直直朝著一條街上走去。
夜市賣各式各樣東西的小攤小販很多，要走得再深一點才能看見賣石頭珠寶的。
突然，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響起：“哥哥，買個小燈籠吧，都是親手做的，掛在家門口可好看了。”
夏暘循聲望去，發現是一個帶著小女孩的男人，兩人身前擺放著許多漂亮的紅燈籠，而自己恰好經過他們。
男人敦實樸素，手上都是繭子，仍然埋頭編著燈籠，小女孩戴著圍巾，卻沒將臉也裹進裡麵，小臉凍得紅撲撲的，乖乖站在男人身邊衝過路的人露出甜甜的笑容。
夏暘停下腳步，微彎下腰，問：“你們晚上幾點收攤？我要去街上買點東西，回來的時候再買燈籠。”
燈籠有些大，拎著不太方便。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伸出小手衝夏暘比了個十，道：“十點。”
“好。”夏暘點點頭，直起身子，
“哥哥一定要回來哦。”小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
夏暘笑著又點了下頭。
馬上要搬去新住處了，點個燈籠倒挺吉利，而且他很喜歡這種手工製作的小玩意兒，在這個機器批量生產的年代，帶有雙手溫度的東西不多了。
離開賣燈籠的攤位，夏暘又朝裡麵走了一段距離，終於看見了賣石頭飾品古玩的鋪子。
有五顏六色不知是真是假的原石，有已經切割好了的裸石，還有各式各樣的飾品小擺件，其中不少都是用其他較次的材料染色做舊來仿製某種較貴材料的成品，沒那麼懂行的被商家一忽悠便傻乎乎地用高價位買下了。
夏暘慢吞吞地一家一家逛著。
大多商販對他都不怎麼熱絡，他們主要“坑”的目標還是旅客和中老年人，或者是看起來比較好騙又喜歡漂亮飾品的姑娘。
逛了好幾家下來，時間過去了大半個小時，夏暘隻花了一點錢買了很少的幾枚石頭。
突然，夏暘的目光落到不遠處攤位的一個人的身上。
是一個與他一般年紀的男生，穿著一身風格吊炸天的名牌，染了一頭紅發，看起來頗有些吊兒郎當，一邊撓著頭一邊聽攤販拿著某樣東西介紹。
夏暘認識他，叫葛發財，學校是A大隔壁的D大，家裡是帝都赫赫有名的暴發戶，很有錢，時運也好。
不過夏暘與他並不熟悉，也從來沒有說過話。
他這些年都被控製圍繞著顧禦轉，顧禦身邊的人倒是都多多少少打過照麵說過話，而葛家這種暴發戶是接觸不到顧家的。
但結合書中的文字，夏暘對葛發財這個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葛發財和寧知白是好朋友。
憑寧知白的背景是沒辦法接觸所謂的名流圈的，他所接觸的途徑一是顧禦，二便是這個葛發財，而他要在顧禦麵前偽裝成純潔小白花的形象，總是束手束腳，葛發財這個pn B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兩人是在葛發財在給葛父挑選玉墜子當生日禮物的時候認識的，寧知白幫了他不小的忙。
——是寧知白.精心設計的這場相識，十分順利地與這個好騙的暴發戶二代搭上了線。
通過葛發財，寧知白還認識了葛父，葛父將他當成了“珠寶顧問”，時不時請教他一些專業問題，身為一個珠寶專業的學生，應付葛父這種“門外漢”還是綽綽有餘的。
作為報答，葛父總是十分大方地給他發大額紅包，並且十分支持自家兒子跟在寧知白身後學習。
葛家也算是寧知白的另一個ATM機。
畢竟家裡是暴發戶出生，葛父便總想著培養點高雅的愛好再“抬一抬身價”，擠進所謂的上層圈兒裡，而他一眼便相中了珠寶古玩這種花錢欣賞還能戴在身上增加逼格的愛好。
今晚能在這裡遇見葛發財實屬意外之喜。
小販還在絮絮叨叨地介紹著：“這可是和田玉裡品質最好的白玉，您看這質地，多潤……”
葛發財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反應過來的時候小販已經將所謂的“和田玉”材質的鐲子戴上了他的手腕，葛發財呆頭呆腦地掏出手機就要付款。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將他的手機朝懷內推了一下，阻止了掃碼付款的動作。
“這就是普通的大理石。”乾淨的男聲隨之響起。
葛發財抬頭望向來人，發現是一個長相乾淨乖巧的男生，有些眼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他叫什麼了。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這句話所吸引，質疑的目光再次落到方才還在滔滔不絕的小販身上。
大理石他還是知道的，幾乎是隨處可見。
小販不悅地掃了多管閒事的夏暘一眼，知道他可能是個懂行的，啐了一口之後便沒再說話了。
好不容易給他遇見一個絕世冤大頭，竟然又來了個壞他好事的……
反應過來自己被騙的葛發財怒了，直接將腕上的鐲子摘了下來，往那小販懷裡一扔，破口大罵道：“大理石收我五位數，不發火把人當傻子是吧。”
小販臉不紅心不跳地將鐲子重新放回攤位上麵，心道你本來就是個傻子。
而不少人因為葛發財這洪亮的一句話將視線落到了這處攤位上麵，原本想要過來查看貨品的客人也自動繞開了，甚至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騙子”“換一家吧”“惡心”等詞彙絡繹不絕。
另一個手裡拿著這個攤位擺放的墜子的姑娘也愣住了，將想要詢問的話全都咽了下去。
小販瞬間警覺起來，趕忙擺手小聲驅趕道：“不買就走，彆影響我做生意，真想伸張正義就去警局，在這砸場子也不怕被人打。”
夏暘原本隻想幫了葛發財就走，如今聽見這小販狂妄囂張的話後不由冷下了表情，半真半假地恐嚇道：“你這種大理石賣五位數的行為還不算詐騙？鬨大了去警局是要被判刑的。”
小販一噎。
他們這種小集市經營確實很水，卷鋪走了很難找到人，而且這種東西價值也沒有一個定數估量，真真假假的有賺就有賠，大多人吃了小虧也不會太過計較，淘到寶貝賺到的人也不少。
可大多以次充好的不會坑這麼多，頂多坑外行人幾百，小幾千都比較少，就算買家發現被騙也不會花時間精力折回來追究。
他這次確實冒了很大的風險，一口價喊了這麼高。
他試探了這個人傻錢多的小紅毛許久，發現他孤身一人前來，對石頭一無所知不說還很有錢，一問預算——七位數以內都行。
這不宰一頓實在是說不過去，他心一橫，直接喊了一萬。
但是轉念一想，被攪了局他又沒真的賣出去，警察來了也拿他沒辦法，小販瞬間又囂張起來，給身邊兩個經常一起擺攤的兄弟使了個眼色。
三人一同站起身，沉默地看著兩人，無聲地威脅並驅逐著。
三個大男人胳膊上都紋著滿胳膊的紋身，確實唬人得很。
一旁那個姑娘被嚇得直接放下墜子離開了。
夏暘卻不緊不慢地拿起那個姑娘方才手裡拿著的墜子，淡淡道：“玻璃仿的水晶。”
葛發財倒是並不害怕，隻是警惕地盯著他們，準備待會兒一個不對勁就拉上這個好心的同學直接開溜。
可旋即，夏暘開始一樣樣地拿起了這人攤位上的其他東西。
“燒色瑪瑙，十顆珠子，一顆一到兩毛，一條五塊錢頂天。”
“假翡翠，酸洗注膠嚴重，人工染色處理。”
“人造爆花水晶，色染得挺好看。”
……
周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小販的臉色越來越黑，葛發財心底的崇拜越來越深。
“哥，這裡有正品嗎？不會都是假的吧？”葛發財直接叫上了敬稱，明明夏暘看起來比他還要小。
“有，”夏暘拿起一個被裝在錦盒內的手鐲，“天然A貨翡翠，就是雜色太多，色澤也不是很好看，價格大概一兩千吧。”
說完夏暘便將手鐲重新放回了錦盒內，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擦了擦手，直起身，沒再碰攤位上任何一樣東西。
葛發財聽罷翻了個白眼，“他說這是他們這最貴的，比那大理石開價還高，我見它不好看就沒要。”
夏暘沒忍住輕笑。
這聲笑聽在耳朵裡總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
被這麼砸場子，今天生意算是沒法做了，小販再也忍不住，直接朝夏暘伸出手。
葛發財眼疾手快地攥住了這隻手，夏暘也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人群裡，一道人影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