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因為之前祖先入夢示警的謠言,
還有越來越高的氣溫所造成的乾旱等原因,村長已經有了防備,還通知了大隊,這次大隊才會提前半個月組織所有人收割糧食。
可為什麼前世本該在半個月後才彙聚成型的蝗災,會在此時此刻突兀地到來?!
難道周邊的其他縣省大隊都沒有發出任何示警嗎?
為什麼?為什麼蝗災會來得如此迅速,並且恰好在今天大家準備收割糧食的時候?
趙小梨腦袋裡亂糟糟一片,一路上伴著耳旁呼嘯炙熱的風和自己胸腔裡急促的喘息,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後卻又像是麵對一團亂麻,即使她拚了命的尋找,也沒能找到這團麻的線頭到底在哪裡。
與此同時,雲棉也正在瘋了一樣的往同一個方向跑。
不過趙小梨是要去通知收糧食的大隊乾部和村民們,雲棉卻單純是要去叫回媽媽。
“蝗蟲飛得很快,它們現在正在肆虐彆的田地糧食,等那幾塊地和山上的植物被吃光了,估計隻需要十五分鐘左右就能飛到趙家溝來,棉棉,你必須再跑快點。”係統略顯焦急地催促著。
它也不明白,為什麼趙家溝去年冬天明明下了那麼大的雪,本該將大部分蟲卵都凍死的,可今年夏天卻還是孵化出那麼多的螞蚱,以至於它們成熟期後在秋天成功聚集成群,形成了蝗蟲災害。
如果非要找個逆科學的理由的話,那根源隻有一個——趙小梨。
趙小梨是小世界的支點,她的錦鯉運汲取的是身邊人的運氣,她在趙家溝生活了足足五年多,而汲取運氣這一點,從她出生那一刻就開始了。
所以明明趙小梨已經儘力用各種方法促使村乾部和大隊乾部都相信今年會減產故而提前收割糧食,可在命運軸線的軌跡下,這場醞釀了足足五年的蝗災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避免的。
隻是……那麼多條人命,趙小梨以後該怎麼還?
即使她在雲棉的介入下,這段時間都沒再接受任何運氣的饋贈,可在她更小的時候,在她還沒有重生的時候……那些汲取的運氣還是要用人命去填。
在係統的催促下,雲棉已經跑得很快很快了,她身後跟著同樣奔跑的三條狗,它們比人類更早察覺危險的到來,一開始也是它們示警,雲棉和係統才能第一時間發現異樣。
心臟跳動得很快很快,雲棉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前世的手術室,帶著口罩的醫生叔叔正彎著腰,拿著大大的醫療器械貼在她的胸膛上,一次又一次的進行強烈的電擊。
“砰——砰——”
大口大口地喘息,奔跑和炙熱的風讓頭上的汗水滑落進眼睛裡,刺激得她不得不拚命眨眼,腳下卻不敢停頓哪怕一下。
這條平時肆意奔跑的路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不停地拉長再拉長,雲棉甚至不記得自己到底跑了多久,隻是在她焦急崩潰到想要大哭的時候,終於在
晃眼的大片光暈中,看到了在田地裡弓著腰收割糧食的媽媽。
田壟裡有很多很多的人,可雲棉在那一瞬間隻看到了媽媽。
她拚命邁動沉重的雙腿,終於在即將靠近時脫力,腳下一個踉蹌,重重地摔在乾裂的土地上。
“棉棉?小錦,你家棉棉跑來找你了!”
“這孩子,跑這麼快乾什麼?快,嬸嬸扶你起來,要不要喝口水歇一下?”
“小錦,你家棉棉跑得這麼急,該不會是有什麼急事吧?”
“……”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不斷在耳旁響起,雲棉狠狠吞咽了一下澀疼的喉嚨,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用力抓住媽媽的手腕。
“媽媽……”
她張開嘴,聲音卻因為急促的奔跑和吞咽下去的熱風而變得格外嘶啞:“有蝗蟲,有、好多好多……跳跳蟲,飛過來了!!”
她的眼裡滿是焦急和懼怕,眼睛裡藏著淚水,一遍遍的對驚愕駭然的眾人說著蝗蟲,說著螞蚱和跳跳蟲,把這場即將到來的災難主體以各種名稱說了好多遍。
直到雲錦伸手抱起她。
“棉棉彆怕,媽媽聽到了,彆怕。”粗糙的手不停拍撫女兒單薄的脊背,在一片安靜中,雲錦提高聲音對身邊眾人說:“大家都彆愣著了,不管真的假的,都先趕緊把剛才割下來的糧食往隊上倉庫裡運,再來個人去通知其他人,讓他們都抓點緊,能救多少是多少!”
被她這一提醒,原本因為蝗蟲兩個字而駭然愣住的眾人也都回過神,聽從她的指揮,像暴雨即將落下前一秒的蟻群一樣匆匆忙忙跑動起來。
整一大片田壟裡全是扯著嗓子通知彼此趕緊運糧食搶收的聲音。
雲錦也顧不上女兒,正蹲著用自己單薄的肩膀費力地背著一大背糧食起身。
雲棉坐在田坎上,呆呆地看著他們全都朝著糧食跑去,沒有一個人回家。
“……為什麼?”
趙小梨早在剛才雲錦說話時就到了,有大人跑去隊上通知,她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此時也就陪著雲棉坐在田坎上,聞言輕聲道:“因為這時候糧食比他們所有人的命都要重要。”
趙小梨經曆過那個年代,所以知道沒有糧食被餓死的人是什麼樣子,也知道餓肚子的日子有多令人絕望。
雲錦的第一反應是最正確的,搶收糧食,趁著蝗蟲還沒有到,把所有已經收割的糧食全部運去倉庫存放好,剩下的人在地裡拚儘全力的搶收。
隻有這樣,當饑荒臨頭的時候,他們才有可能靠著這點臨時搶收的糧食苦熬著多活幾天。
如果問這些人怕不怕鋪天蓋地的蝗蟲,那無疑是怕的,可再怕,也比餓死強。
雲棉偏頭看了眼汗水不停流淌,臉頰被陽光烤得通紅的趙小梨,伸手幫她把臉上的汗水胡亂擦掉後,認真說:“那我們去幫大家吧。”
她也不知道這些人拚著命臨時搶收的這些糧食到底能救活多少人又有多重要,可媽媽已
經背著那麼大一個背篼離開了,
剩下的大家也在瘋狂搶收,
雲棉覺得,自己應該也能幫上一點忙。
她從田坎上下來,撿起媽媽丟下的刀,也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彎著腰伸手捏住一小把後用力割斷。
隻有十分鐘不到,兩個小孩和這些成年人即使再努力,也並不能將這一大片的糧食給收完,更何況整個大隊還有那麼多的田壟。
於是雲棉和趙小梨在這片田壟裡,在大人們用身體的保護下,親眼見到了那迎麵而來的龐大密集的蝗蟲群。
它們密密麻麻的從遠方天空飛來,轉瞬間就烏壓壓地朝眾人落了下來。
就像是頭頂的天,沉重地跌落下來,不給下方的人類片刻喘息時間。
雲棉第一次見到這種堪比末世的場麵,她被護在大人們中間,聽著窸窸窣窣間令人頭皮發麻的振翅和啃食聲,還有好多蝗蟲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飛到她和趙小梨身上,土黃色的身體慢慢收攏羽翅,再不像夏天那樣撥一撥草叢就能被驚飛一大片。
雲棉抿緊嘴,大著膽子抖著手將自己和趙小梨身上趴著的蝗蟲都摘下來,要麼用力踩死要麼直接用手捏死。
她終於明白趙小梨當初在山上見到蝗蟲時為什麼會那麼不開心了。
可她更擔心媽媽。
媽媽背著那麼多的糧食,萬一被這些可怕的蟲子嚇到了怎麼辦?
正憂心間,雲棉卻突然耳尖的聽到細小的抽泣聲。
她先看向趙小梨,在一點晦暗的空間中,趙小梨正攥緊了拳頭恨恨地盯著外麵的蝗蟲,並沒有哭。
那哭的是……大人嗎?
雲棉循著哭聲轉身,可耳旁的哭聲卻越來越多,她已經分辨不出一開始是誰在哭了。
這些叔叔嬸嬸,爺爺奶奶們,好像都有人在哭。
蝗蟲啃食糧食的聲音在四周響起,大人們細細的啜泣和咒罵也在耳邊縈繞,雲棉第一次接收這麼多的情緒,在這場從未見過的蝗災裡。
蝗蟲們離開的很快,等他們離開後,叔伯嬸嬸們全都神色怔愣地看著麵前一片狼藉的田壟。
有人忽然間失聲痛哭,有人瘋魔似的跪在地上,胡亂翻動乾裂的土壤去摳弄縫隙裡殘留的糧食,還有人捂著心臟用力呼吸,轉瞬間便淚流滿麵。
趙小梨苦澀地望著這一幕,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有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上,無論怎樣都挪動不開。
明明在秋天到來之前,明明在跑來的路上,她都向不知名的存在說過很多次,說她願意用幸運保佑趙家溝所有的人,願意之後不再撿到好處不再擁有財富和機緣,隻求能讓大家平平安安度過這次秋天,不用麵臨蝗災,也不用再因為饑餓食不果腹。
可為什麼這次不管用了?
上次她對雲棉許願的時候,雲棉晚上就醒過來了,為什麼這次她再說這樣的話就不管用了?
不僅如此,蝗災到來的時間還提前了一周……
而趙小梨身邊,雲棉無措地站在這片已經顆粒無收的田壟裡,她其實還不太明晰失去糧食後到底會麵臨什麼,可看著跪地哭罵老天爺的大人們,心裡卻莫名發寒。
有些怯弱地倒退了兩步,雲棉逃避似的不再看他們,而是轉身朝媽媽離開的方向跑去。
無論怎樣,無論有多麼不安,無論即將麵臨什麼苦難,隻要找到媽媽,她就不會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