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不速之客,是因為長陵王進府之時,臉色沒有以往的和煦,身著一身黑服,疾步穿過長廊,沉著臉道:“李煦呢,他帶過來的人呢?”
“王爺,世子在老爺子房裡——”管事的連忙引他過去。
但李勍腿長,管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沒追上。
李煦瞧見四哥這副煞神模樣,心裡咯噔了下,怕他進去攪擾了這片溫情,忙大步走到他麵前,伸手攔下:“四哥,四哥,等等。”
李勍停下腳步,看著他橫在自己胸口的手臂,聲音冷道:“李煦,你膽子大了。”
“四哥說什麼呢,為了老爹,這都是弟弟應該做的。”李煦打著哈哈。李勍抬眸,望向門後:“林金潼在裡麵?”
“林金潼?”李煦一頓,“他不是叫林同麼?他又騙我?”
李煦反應過來:“算了,這不重要,他在裡麵,四哥,你彆說話,我帶你過去看看……”
說完,李煦拉著李勍,往屏風後走去。
隔著屏風,李勍聽見了兩人說話的聲音。
先是林金潼的:“師父曾帶我去過塞北草原的額爾古納河,爺爺你知不知道,那裡有個湖泊,叫忽都諾爾。”
“爺爺當年也是在塞北打過仗的,你說的這個忽都諾爾,爺爺倒是……”瑞王故意賣了個關子。
林金潼靠在他的膝頭:“聽過?”
瑞王搖頭:“倒是沒怎麼聽過。”
林金潼微睜眼睛:“我以為您聽過呢。”
瑞王哈哈大笑:“你來說說這個忽都諾爾,是個什麼湖?”
“這個湖吧,有個傳說,不過我記不太清,就知道這湖是個蒙古少年所化,而湖中月影是天上神鹿,中間還有這麼個那麼個故事,據說每逢月圓夜,都是神鹿在凝望蒙古少年。”林金潼講著,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炭火的光芒映照在他烏黑清澈的眼底。
瑞王:“你方才講的故事,是克烈部落的一個傳說,那蒙古少年,名叫紮亞,起初他隻是在忽都諾爾彈奏馬頭琴,後來偶然遇上這神鹿……”瑞王細細講來,林金潼“哎”了一聲:“您這不是聽過麼!記得比我還清楚。”
瑞王臉上帶著柔和笑意:“你師父將你教得真好,你走過塞北,去過江南,下過瓊州,這天下你已走了許多地方了……”
林金潼默默地望著他:“我隻不過走了一小部分罷了,若爺爺能陪我走完剩下的就好了。”
瑞王和藹道:“等爺爺身體好了,就帶你出去玩,你想去哪就去哪,可好?”
屏風外,李煦對著他家四哥,口型道:“是不是很神奇?我爹精神一下就好了,這個林同……林金潼啊,真有本事啊。”
李勍沉默看著,
不知心裡在做何鬥爭。
他轉身沉聲道:“公孫先生,
今日太醫來過,怎麼說?”
李煦插嘴:“太醫說,還有十五日,一十來日的活頭……四哥,爺爺這輩子,也就這麼個遺願了。”
李勍眉心緊皺,半晌輕歎:“罷了。”
瑞王認林金潼,那就認吧。
大概……這欺騙也持續不了多久了。瑞王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時日。
晚上家宴,瑞王精神好多了,一家人其樂融融,林金潼將老王爺哄得很開心。大桌上,唯獨李勍沒怎麼說話,林金潼看了他兩三次,對視過一次,林金潼看他眼神黑沉沉的,怕他又是生氣,索性扭開頭忍住不去看他了。
瑞王進了些流食,林金潼推他回房後,親手服侍著睡了。
“爺爺……”這一整日,就像做夢一樣。林金潼忍不住蹲在床榻前道,“我能有您這樣的爺爺真好。”
瑞王許是沒聽見,鼻間發出鼾聲。
門外,李勍長身玉立,夜風拂過黑袍袍裾。
林金潼關好門,站在廊下風燈籠罩下,眉眼染著澄黃的暖光,有些躊躇:“王爺……”王爺又生氣了,那要怎麼讓他不那麼生氣呢……
李勍隔著幾步距離,目光如一汪深潭,凝視他片刻:“在瑞王府,喊四叔。”
如今瑞王府上下,都以為永寧郡主真的回來了。
“四、四叔……?”
林金潼表情微怔,明白他不是生氣,他是今日是改了主意,肯認自己做家人了!
他直接朝李勍跑過去,根本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徑直撞到李勍懷中,李勍詫異,將他接住,又忙要推開他。
林金潼卻抱著他的腰身,滿眼儘是歡喜,仰頭興奮地喊:“四叔,四叔!四叔……”
連喊三聲。
李勍去撥他的手:“就這麼高興?”
“高興,王爺是我四叔了,四叔是我家人了,四叔肯認我了。”林金潼腦袋埋在他懷裡滾,滾得李勍呼吸一滯,身體熱流一湧。
李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手拿開了,這是瑞王府。”
說完想起什麼,李勍便去捉他的手,將他的手從自己腰上挪開。
“哦……”林金潼默默收回,不大情願,仰頭貼著他站。
李勍垂眸,對上他清澈的雙眼:“金潼,你現在是瑞王府小郡主了,彆穿幫了。”
“我沒穿幫,我穿著女裝呢,我絕對不會被人發現的。”林金潼小聲說,“爺爺指給我的丫鬟,都被五叔打發了,我保證不和瑞王府的人多說話。”
李勍搖搖頭,看到他有些淩亂的頭發,伸手替他梳了梳,林金潼實在和“大家閨秀”四個字沒有任何關係,當然也不能指望他一個男孩兒能學會這個,隻要這段時間不被人發現,不被瑞王知曉,讓林金潼裝下去也無礙。
李勍注視他道:“瑞王府下人多,你男扮女裝冒充郡主一事,絕不能泄露。你可能做到?”
“能!”
林金潼不覺得自己是在冒充,瑞王都認了他,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都要做什麼,他已在腦海裡盤旋大半日了。
今晚和爺爺、四叔還有五叔一起吃了家宴,那一家人還能做什麼呢……一起逛街?一起騎馬打獵?一起放風箏?
林金潼望了一眼天色,是有些晚了。燕京有宵禁,現在出門儼然不現實。
由於他完全沒有跟家人相處的經驗,思來想去,明亮的眼神望向李勍:“四叔,這麼晚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做些什麼好玩的?”
“……”
李勍下意識想起他爬自己床的事,頭疼起來。
王嬤嬤早已打發走了,他這是又學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