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月看著麵前盤子裡的剁椒蹄花,用筷子夾起放進嘴裡,這是她曾經最愛吃的一道菜。鋪滿的剁椒被熱油澆過,油溫操控的剛剛好,既激發了剁椒的香味兒,又沒有掩蓋剁椒的辣氣兒,配著軟糯的蹄花,簡直是味覺的無上享受。但是今天吃進嘴裡,卻帶著一絲淡淡的苦。
不知是不是許久未吃辣的緣故,剛剛吃了一塊,唐小月的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雨滴一般落在盤子裡。她低著頭,死命地咬住嘴唇,不想將脆弱的一麵示於人前。
她看著麵前熟悉的一切,坐在曾經一起坐的桌子,喝著曾經兩人一起喝的酒,吃著曾經一起吃的菜,一切都曆曆在目,一切又是滄海桑田,唯餘滿目瘡痍。她覺得心裡難受的要命,心臟被這些撲麵而來的記憶切割淩遲,痛不可遏。原本以為會忘記,此時坐在這裡才知道,不過是在騙自己。
唐小月正低頭嗚咽著,忽然有隻溫暖的大手伸過來,修長如玉的手指捏著一塊黑色的絲絨手帕。那手輕輕地在她臉上穿行,將淚珠一點點拭去。猝不及防間,她心中最堅硬的一塊,就在這一刻,被眼前人敲落。
曾經她被辣的上躥下跳,淚流不止的時候,鐘澤城也是這般溫柔地幫她擦去眼淚,同樣是黑色的手帕。那時她還嘲笑他老古董,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帶著手帕。他笑意溫婉,淺淺說道:“我這是為國家節約資源,省得每次都用餐巾紙。”
其實她知道的,並不是因為什麼節約資源,因為她的皮膚比較嬌嫩,有一次用餐巾紙擦過臉之後就過敏了。從那以後,鐘澤城不管去哪,都隨身攜帶一塊黑色的絲絨手帕,她流淚的時候,再也沒用過外麵的餐巾紙。
本以為鐘澤城死後,再也無人拭我相思淚,再也無人夢我與前塵,如今卻有一人強勢地闖進她的生活,將她築起的厚厚的殼一點點地擊碎。在陸佩玖的麵前,她像是被剝了殼的蝦,再也蹦躂不起來,脆弱的不堪一擊。
唐小月眼中噙淚,任他輕輕擦拭,隻瞪著一雙眼睛看他。酒館裡垂著昏黃的燈,明暗的光影打在他俊美的臉上,五官越發深邃立體如極品雕塑。平日裡梳理整齊的發,因為彎身擦拭的動作微微散落,那原本冷冰冰的麵容都變得柔和起來。
不知是因為她的眼睛有些朦朧,還是因為光線太暗,亦或者他的動作太溫柔,此時的他竟與記憶中的鐘澤城融為一體!她恍惚以為她回到了兩年前,回到了與鐘澤城甜蜜戀愛的時候,早已分不清現實與記憶。她的唇因為喝酒的緣故,豔紅如血,她定定看他,突然張口問道:“陸警官,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陸佩玖擦拭眼淚的動作一頓,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思考了許久,隻淡淡地說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唐小月聞言一愣,眸色微閃,過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哭,像個瘋子一般。
陸佩玖見她如此,神色微凝,眼看著眼淚又要往下落,他急忙伸手繼續給她擦眼淚,眼中盛滿了寵溺和愛憐,動作說不出的溫柔,好像曾經做過無數次,隻不過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過了片刻,唐小月終於穩定了情緒,坐在桌前,從黑色的酒瓶裡倒了一杯酒,溫柔歲月嗎?她一飲而儘,卻被嗆得再次流出眼淚。
陸佩玖剛剛坐下,見她眼中流淚,又慌忙站起身,將手帕翻折一下,在她的臉上輕柔擦拭。
唐小月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突然生出一股害羞,明明是一起吃飯,怎麼陸警官就成了店小二了?又是倒酒,又是布菜,還要忙著擦眼淚。她輕咬了一下唇瓣,低低說道:“陸警官,不好意思啊,真是太麻煩你了。之前喝的酒都挺清淡,沒想到這個酒會這麼辛辣,我以為溫柔歲月會是溫和的酒的。”
陸佩玖將她嗆出的眼淚擦拭乾淨,才放心地坐了回去,抬手也倒了一杯,喝完之後,方淡淡說道:“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來日方長,但是生命來來往往,太多事情在無常中可能就永遠消逝了,有些事情一旦錯過就再無可能。或許,隻有曆儘世事,才會明白,眼前擁有的,才是真正應該珍惜的。
選擇自己心之所屬並堅守,有時可能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中會有艱辛和折磨,會有挫折和抉擇,這就是為何開始喝的時候會有些辛辣。但是慢慢地喝進去,回味的時候會有種唇齒留香的感覺,這就是經過積澱和突破,我們才會收獲最後的喜悅和快樂。”
唐小月托著醉紅的腮,認真地聽他說著,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說了那麼些話,本以為他從不會這樣說話呢。也許是醉了,她忽然很想調侃他一下,總覺得這樣才是兩人該有的相處模式。她打了個酒嗝,淺淺笑著,“陸警官,你看著冷冰冰的,沒想到你還會煲雞湯。”
陸佩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她的意思,低笑一聲,反問道:“怎麼?我這種長得凶神惡煞的人,難道隻適合毒雞湯?”
話音落,這次換唐小月反應不過來了,真是耳目一新啊,他還會講冷笑話!她以為自己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雙眼迷蒙著看他,紅唇微微嘟著,“陸警官,你其實挺可愛的,真的。”
陸佩玖仔細地看了她幾眼,感覺她絕對是喝多了,應該是在講醉話。他隻微淡地勾了一下嘴角,又端起了酒杯,耳邊卻突然聽到她有些顫抖的聲音,“陸警官,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第三個受害人是我男朋友,你不是在我的錢夾裡見過他的照片嗎?嗯,就是鐘澤城,他曾經是我的男朋友。”
陸佩玖身形一頓,手上的酒杯微微晃動,帶起一圈的漣漪。他並沒有直接回答,隻將酒一飲而儘,帶起些許苦澀。他抬頭看她,點了點頭。
唐小月見他點頭,臉頰上仍舊浮著兩團紅暈,漆黑的瞳仁浸泡在淺淺的淚水中,緩緩說道:“是啊,鐘澤城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是為了他才去當的法醫。你知道嗎?我其實從小就在學美術,大學讀的也是藝術,夢想是當個畫家。但是他死了之後,我的世界瞬間崩塌了,曾經五百繽紛的世界早已離我而去,我的眼睛裡,除了黑色再也見不到其他顏色。
曾經拿著畫筆的手,有一天卻拿起了手術刀,那是我從未想過的事。畫筆是溫暖的實木,手術刀卻是冰涼的金屬,就好像我的人生一樣,從陽光燦爛的溫暖裡,跌入了冰寒徹骨的無底深淵。等我成為法醫的時候,我的世界又多了一種顏色,紅色,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其實你知道嗎?剛開始看到死人身上的血的時候,我都會瘋狂作嘔。總覺得麵前躺著的人,是渾身是血的澤城學長,心在恐懼,身體也在抗拒。我心裡抱著要為澤城學長報仇的信念,一直支撐著我走下去,後來吐的多了,慢慢地也就好了,感覺也沒什麼了。
人就是這樣沒做一件事之前,總覺得這不行,那也不行,但是當你有一個非做不可的理由時,即使是死,你也會逼著自己去做,然後你就會發現,其實也沒什麼,隻不過會痛苦一段時間罷了。
你知道嗎?其實澤城學長死的時候,我應該是在他身邊的,可是我醒來之後卻什麼都不記得了。當時我發現自己完好無損,卻聽到了他的死訊,真是痛不欲生。我想要去看他,但是我的家人全部都抱著我,死都不讓我去,所以直到他火化,我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那時候我隱約猜到了,或許是他死得太悲慘了,家人不忍心讓我再受一次打擊。後來我之所以要去徐正輝老師的團隊,就是因為我打聽到了,給澤城學長做屍檢的就是他們。我想著,隻要我能加入到他們的團隊,終有一天我會看到澤城學長的照片,好好地跟他告個彆。
可是當我真正看到的時候,整個人都好似被投進了火中,五臟六腑被大火炙烤著,那種摧骨剜心的劇痛,一輩子都忘不了。待我冷靜下來後,心裡充斥著濃烈的怒火和恨意,想要摧毀一切,澤城學長明明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明明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為何會有那種結局?我們明明是那麼相愛著,為什麼非要殘忍地奪去我們的幸福?我想不明白,怒火焚燒了我的理智。
我雖然出生富貴人家,但我卻有一個容易滿足的心,我不喜歡炫耀擁有的一切,也不喜歡奢靡的浮華,所以選擇大學的時候,我拒絕了家裡安排,沒有去愛錦得私立大學,而是去了錦川大學。我一直很慶幸當時的選擇,因為開學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一生所愛,本以為那是老天對我的垂憐,卻不曾想反倒成了永生不滅的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