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香廠辦公樓二樓的走廊裡,可以看到外麵車間的煙囪。
此時煙囪上正炊煙嫋嫋。
蘇月禾跟著潘大姐往走廊儘頭走去。
潘大姐擠出滿臉的笑意,說道:“你爸好本事,這是給你找的正式工啊?我男人死了,廠裡頭也隻給了我一個上半天的工……”
早知道蘇運昌有這本事,她直接跟他要份工作多好。
蘇月禾哪裡知道潘大姐此時心裡想些啥,她問:“潘姐怎麼認識我爸的?”
“認識好多年了吧,我都不記得了。”潘大姐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她岔開道,“小蘇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蘇月禾如實道:“五姐妹。”
“五姐妹啊?沒有哥哥和弟弟?”潘大姐似乎還有點意外。
潘大姐的反問也讓蘇月禾很意外,她道:“沒有。”
“你排行第幾啊?”
“我是老大。”
“哦,你是老大。你有對象了嗎?要不要嬢嬢給你介紹一個?”潘大姐對她也很有興趣,兩個人都在互相試探。
蘇月禾笑道:“我結婚了。”
“結婚了呀?你爸媽以後可安逸了。”說著潘大姐往前一指:“到了,就這裡,女廁所。”
蘇月禾笑了笑:“謝謝你啊,潘大姐。”
“不謝。”
進了女廁所,蘇月禾冷靜下來,這位潘大姐實在奇怪,如果她是她爸養的姘頭,她怎麼會不知道她沒有兄弟呢?
如果潘大姐是她爸姘頭,應該知道蘇月禾結婚,知道她隨軍了呀?
可潘大姐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那就不是姘頭,難道是……嫖?
不對,她情願相信她爸出軌,都不相信她爸會嫖,她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
但既然那麼巧和這位潘大姐同一個廠子,以後總有機會能弄清楚。
上班第一天在單位也沒什麼事做,出乎預料的清閒,下午四點多就下班了。
下班後,她走路回家差不多要一十分鐘,路上遇到附近生產隊在賣包菜和蘿卜。
價格還挺便宜,都是2分錢一斤,蘇月禾想買蘿卜回家醃蘿卜乾,但沒背簍也沒帶袋子。
賣菜的嬢嬢道:“我給你一個蛇皮袋,你明天給我送回來,行吧?我們明天還在這裡賣。”
“可以可以,謝謝你,嬢嬢。”
蘇月禾買了半蛇皮袋的蘿卜,還買了兩個大包菜,正愁著怎麼扛回去,她力氣大,可以扛,就是有點不斯文,怕到時候給她家烽哥丟人。
剛好遇到家屬院鄰居周姐騎著自行車從外麵回來——
周姐便幫蘇月禾把菜給載回家。
晚上做了一個鹹肉蘿卜湯,一個手撕包菜,再炒了個鴨蛋,簡簡單單,就兩個人吃飯,邊吃飯邊閒聊。
蘇月禾把遇到潘姐的事,跟梁正烽說了,“你幫我分析分析,這個女人跟我爸,究竟是什麼
關係?”
“你說她離開你爸宿舍的時候,鬼鬼祟祟,那你進去房間,你爸有沒有……”梁正烽稍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著什麼。
向來聰明的蘇月禾沒聽懂了:“有沒有啥?”
梁正烽不得不直白說道:“有沒有衣衫不整,氣色不太一樣……”
蘇月禾認真回想:“沒有衣衫不整,他還穿著布鞋,臉色有點沉重。”
“如果在家裡,連拖鞋都沒換,應該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那我爸為什麼要撒謊呢?”
“他會不會理解錯了,以為你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不可能,我說了那女的剛從他房間出來,還是個瘸子,這不可能理解錯。”
“那就是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不想讓你知道。應該不是什麼親密的男女關係,如果是親密關係,這潘姐不可能連你爸有沒有兒子,她都不知道。除非她裝的,她在避嫌。”
理性分析完,梁正烽給她夾了塊鴨蛋。
蘇月禾連連點頭,她也是這麼認為的,梁正烽跟她說完,她更心裡有底了。
“你要不要找你爸問清楚,如果有誤會,那就解開,要不然,你這疑神疑鬼的,我怕你神經衰弱。”
蘇月禾被他逗笑了,“我沒疑神疑鬼。是他們自己鬼鬼祟祟的,怪不得我疑神疑鬼。我覺得問了,我爸也不會說實話。我再想想。”
梁正烽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道:“先彆想了,好好吃飯。第一天上班,感覺怎樣?”
蘇月禾笑道:“工作很清閒,沒事做,不是看書,就是去車間看彆人乾活,白領三十五塊錢工資我還有點不習慣。”
聽她說工作清閒,他總算放心了,“我就怕你累著。”
蘇月禾微微抿唇:“現在還沒到采脂季節,我們班長不讓女職工去林地開山辟路,他怕我們拖後腿。”
梁正烽對她充滿信心:“總有一天,他會對你另眼相看的。”
蘇月禾笑了,“誰在乎。”
吃了飯,梁正烽把蘇月禾給他織的毛線背心穿上,淺灰色V領,穿在襯衣外麵,很洋氣。
站在穿衣鏡前,梁正烽越看越喜歡,他故意逗她開心:“媳婦,你這是不止手藝好,審美也好,你看,非常合身!我就沒穿過這麼適合我的衣服。”
蘇月禾看著臭屁的梁大團長,也開心起來,“當然,店裡的姑娘說,這是今年大城市裡最流行的款式。”
“我要是穿出去,肯定饞死那幫大老爺們。”
蘇月禾聽笑了:“那你明天就穿上。”
“我今天就穿去開會,讓師長也瞧瞧,看他們羨慕不死我。”
果然,梁正烽去開會的時候,把外套一脫,露出裡麵的背心,兄弟們都嘩然了。
“梁團,你媳婦打的毛衣?”
“你這小子,可以啊!有媳婦的人,就是不一樣!”
“為啥同樣的毛線,你的比我身上這套好看這麼多?”李時剛走
過去跟梁正烽並排站著。
蘇月禾買的毛線比較多,就送了幾卷給萬秀敏,萬秀敏也給李時剛打了一件背心。
但穿在兩人身上的毛線背心,一個土氣,一個洋氣。
其他人就開始笑:“人不一樣,背心也不一樣!”
“關鍵是媳婦不一樣!”
梁正烽一聽,趕緊說:“彆彆彆,彆讓我姐聽到了,你們看我姐夫身上的這套背心也不差,關鍵不在衣服,在人!”
被埋汰的李時剛,直接給自家小舅子打了一拳:“你還嘚瑟上了!”
大家正笑著呢,會議室裡突然安靜了。
回過頭去,看見師長馬俊成走了進來。
馬俊成瞄梁正烽一眼:“可以啊!梁正烽!有了老婆,精神麵貌都不一樣了?!”
梁正烽一片赤誠地感謝道:“謝謝師長安排的相親。”
大家起哄!
“安靜!不許吵!”見大家都不說話了,馬俊成才對梁正烽道:“什麼時候帶來見見我和你師母?”
梁正烽:“師母不是還沒回來嗎?”
“她下個月回來,到時候安排。”說著馬俊成像表演川劇變臉似的,馬上嚴肅下來:“開會!”
*
在鬆香廠上班這段時間,蘇月禾基本上都是在資料室渡過的,她喜歡看這裡的一些化學書籍。
現在她是每天中午都回家,在家吃午飯,睡個午覺,下午再來繼續看書打發時間。
偶爾車間人手不夠,需要幫忙的時候,她和楊春花都會去幫忙乾活。
總的來說,這份工作還是很愜意的,能學到一點東西,也不累,工資還高。
那天中午下班,她剛下樓梯,就聽見有人喊:“蘇月禾,有人找。”
從樓上下來,蘇月禾看到黃春眉站在院子裡,左手挽著裝資料的布袋,右手提著個網兜,網兜裡好像裝著洋芋。
“春眉嬢嬢!”蘇月禾笑著走過去。
黃春眉笑著朝她招手:“蘇禾!”
肥皂廠距離鬆香廠不遠,但走路也是要差不多七八分鐘的,現在剛到下班時間黃春眉就過來了,蘇月禾不由笑問:“你們今天不上班嗎?”
“上班呀,我是辦公室的,比較自由。”說著,黃春眉把提著的網兜遞給她,“我們廠裡發的洋芋,太多了,吃不完,我就給你和我的一個朋友送點過來。”
蘇月禾忙笑著接過來:“謝謝嬢嬢,這都還想著我們,你們怎麼不留著自己慢慢吃。”
“我怕放久了會發芽。”
“你朋友呢?你已經給她了?”
“剛給她了。就是那個潘鳳蓮潘大姐,你認識吧?”
蘇月禾聽見潘大姐的名字,神經觸覺馬上靈敏起來,她笑道:“認識啊,送報紙的潘大姐,人還挺好的。”
黃春眉笑道:“潘大姐的男人以前幫過我們,所以,我現在有什麼東西,也都會給她一些。”
“哦。”
這有點巧了。
黃春眉見蘇月禾身上背著挎包,問她:“你下班了?”
“是啊,差不多時間,可以回家了。”
“那我們一起走吧。”
往大門走的工人漸漸多起來,黃春眉拉著蘇月禾往外走。
兩人小聲說著話,黃春眉提醒:“這潘大姐嘛,名聲不是很好,我年紀大了,跟她來往倒無所謂,你還年輕,又是新婚小媳婦,以後能不沾邊就不沾邊。”
蘇月禾沒想到黃春眉說得這麼直接,她假裝不知情:“她名聲怎麼不好了?”
黃春眉笑著搖了搖頭,也不明說:“死了男人的寡婦,你說名聲不好,還能因為什麼?”
死了男人的寡婦,如果找一個沒有老婆的,想怎樣就怎樣,如果找一個有老婆的,那就另說了。
蘇月禾試探道:“春眉嬢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我能知道什麼?你可彆疑神疑鬼的啊。你跟你爸呀真是一樣的,之前潘大姐要去汽車站,我就托她順路把汽車站的賬單拿給你爸,你爸還抱怨說為啥讓這種人給他送資料,嫌棄的不行。彆人問他是誰,他還說人家是什麼抄電表的抄水表的。真有意思!”
原來是這樣?
蘇月禾聽著聽著笑了,但這話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但哪裡不對勁,她不好說。
就是整個透著奇怪!
細細一琢磨,就顯得很刻意,似乎這話是特意來跟她說的。
蘇月禾沒表現出懷疑,隻乖巧應道:“那我以後離她遠點。”
“交友慎重點,總沒錯,”黃春眉又問她,“怎麼樣?在鬆香廠還習慣嗎?”
“還行,剛進來沒什麼事情做。”
黃春眉道:“我聽說後期要去林區采脂,這個采脂工作可辛苦。我當時應該建議你來我們肥皂廠的,就是工資低點,我們這邊新入職的女工也就31.5元的工資。不過,這些都不如林業局。”
蘇月禾笑道:“入職做半年的采脂工,再辛苦也就辛苦這半年,以後調到其他部門就好了。”
“半年也挺長的,讓你們家正烽想想辦法,早點轉到林業局去。去林業局坐辦公室,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