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蘇月禾看到楊東平這人的時候,並沒有多好的印象,起碼這不是一個能擔負起責任的一把手。
方運紅坐在副廠長楊東平邊上,她道:“前幾l個月不是采脂季節,你們說囤的原料不夠,每個月隻能按計劃出貨,現在是采脂季,總可以給夠貨了吧?但你看看你們的計劃產量表,這點量,夠給誰用?”
車間主任吳師傅是鬆香廠的元老,彆人還看著點方運紅的麵子,他可不看:“就算是采脂季,我們車間有技術的老工人也就這麼多個,而且每年采脂量是差不多的,還得留原材料,等到淡季的時候,也要生產,也要出貨,是不是?”
“我們車間產能這麼低,質量要是能有保證都還好說,但我們這質量也不行啊,幾l乎每一批貨,我們都會收到其他工廠的投訴,能不能把質量提高點?”
吳師傅還是那個無所謂的語氣:“那沒得辦法,這已經是我們能做的最好的質量,不信你去其他同樣用土法製香的鬆香廠看看,比較比較,彆人質量還沒我們好呢。”
方運紅:“……”
吳師傅繼續:“我們產量就這些,質量也已經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好,現在誰投訴大?造紙廠、印刷廠還是油漆廠?他們本來就是無所謂用什麼鬆香的,既然他們投
訴大,就讓他們用彆家的鬆香嘛。我們供應好肥皂廠、香料廠和製藥廠就好了嘛。”
固步自封。
蘇月禾聽了都無語,難怪鬆香廠最後會被兼並。
方運紅反駁:“選擇我們的廠家少了不是什麼好事,現在我們供應的廠家多,我們還可以漲價,等以後隻剩下幾l個客戶的時候,他們會反過來挾製我們,曉得不?”
吳師傅:“那你說咋辦嘛?目前我們能做到的質量就隻能是這樣。”
技術科的駱科長張了張嘴想說話,但最終還是沒說。
副廠長楊東平看見了,敲了敲駱科長前麵的桌子:“有話就說嘛。”
駱科長這才說:“我之前開會的時候提過,把現有這套滴水法全部改掉,用蒸餾法替代。整個質量和產能都會提上來。”
方運紅:“那就改啊,跟林業局要錢買設備,我跟廠長說,讓廠長去跟林業局領導申請。”
楊東平點頭附和:“那方主任你跟廠長去說。廠長同意就行,我也沒意見。”
蘇月禾看出來了,方運紅跟廠長以及林業局領導關係都比較好,所以楊東平目前是順著方運紅的意思說話的。
她突然想起,原書沒有提到方運紅這個人,不知道楊東平上台後,方運紅怎麼樣了?
按照諸多曆史故事的發展脈絡來說,改朝換代後,前朝重臣一般都不會有好下場。
希望她領導是個例外吧。
關於換設備的事,楊東平沒意見,但吳師傅有意見。
吳師傅是一直堅決反對換設備換方法的,換了提煉方法,他們這群老技術工人就不吃香了,而年輕人學東西快,肯定會比他們更快掌握蒸餾法,到時候,老技術工怎麼辦?
吳師傅:“我看換了蒸餾法也不得行,你鬆脂供應不夠,產能還是跟不上,而且用新技術,雜質可能少了,但我們大靖鬆香最重要是啥?是香味。雜質是少了,香味也可能會變淡。”
駱科長難得看見了可能換設備的希望,他跟吳師傅理論:“香味不會變淡。這個我可以保證。”
“你可以保證,你拿什麼保證?”
“我們之前做過實驗,香味不會變。這個廠長是知道的。”
吳師傅依然不放棄,他馬上換了個方向:“鬆脂產量跟不上,換了設備,產能還是上不來啊。”
大家都看向采脂部的黃主任。
黃主任道:“我們之前主要都是在大靖林區采鬆脂,靖灣這邊開采的少,今年靖灣也把鬆林清出來了,如果加上靖灣的,產量可以翻倍。就是采脂班的人手不夠。”
方運紅道:“采脂班人手不夠沒關係,我們廠長當年定的策略是對的,每個新員工入職,先去采脂班呆半年,采脂班人手不夠的時候,其他部門所有人都可以動員起來,都可以用起來。采脂人手不夠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楊東平再次表示讚同:“我看方主任這個辦法可行。”
“趁現在采脂季節,大家
都行動起來。”方運紅道:“我們經營部可以抽一半人去。”
蘇月禾馬上響應:“我報名。”
這麼懂得配合的下屬,讓方運紅頓時心曠神怡,她笑道:“看看,各位領導們都看看,我們經營部的姑娘工作態度多麼積極和端正,都爭著上。”
駱科長也響應:“我們科留一個人就行,其他可以全上。”
隻有吳師傅不願意:“我們部門生產任務重,我們是沒辦法抽人去采脂。”
楊東平想了想,道:“等廠長回來,我跟他商量一下,發公告,各部門抽人去采鬆脂,人多力量大,沒有解決不了的難事。”
這屋子開會的人,表麵上領導是楊東平,實則掌舵的是方運紅。
就這樣,今天的會議,在方運紅的推動之下總算取得了一些成果。
采購設備的事得上頭批準,要按照步驟一步一步申請,但發動工人進山采脂的事,可以馬上行動起來。
從會議室出來,方運紅因很滿意蘇月禾今天的表現,她小聲跟她嘀咕:“看出來了嗎?除了技術科,其他都是混日子的。如果技術科沒辦法推動改革,技術科也等於廢了,永遠被車間那幾l個技術工人壓製著。”
蘇月禾明白,她想知道方運紅對副廠長的真實看法,便裝傻旁敲側擊:“不過,楊副廠長看著還挺支持改革的。”
“他呀?”方運紅笑了笑,那就是根牆頭草,但她不好跟下屬說領導的壞話,隻笑了笑:“你啊,還是太年輕了。”
有方運紅這句話,蘇月禾瞬間明了,她有不祥的預感——等楊東平上位之後,她這位女強人領導,下場可能不會很好。
蘇月禾心有戚戚然,但目前,她什麼都做不了。
*
蘇月禾沒有回辦公室,而是跟主任請了一個小時的假,說是被選上去深造,答應大夥兒買糖果請客。
蘇月禾騎著自行車往米行街去,她先去買糖果,之後順道去中藥鋪找李經理。
李經理在辦公室打盹呢,見蘇月禾來了,他高興地招呼:“小蘇同誌,快快快,進來坐。”
蘇月禾熟絡地拉開椅子坐下,笑問:“李經理你找我?”
“我一個省城來的朋友,他有親戚在海外,他願意出高價買你的七品葉人參。”
蘇月禾問:“多少錢?”
李經理眉頭一挑,伸出一根手指,“一萬塊。”
一萬塊在這個年代不少了。
但顯然蘇月禾的胃口也漸漸打開,現在一萬塊還打動不了她,關鍵是她現在還不需要錢,她希望把價格繼續往上釣。
李經理見蘇月禾沒給反應,忙問:“怎麼樣,一萬塊賣不賣?”
蘇月禾如實搖了搖頭。
沒想到一萬塊錢都打動不了蘇月禾,李經理勸道:“錯過這個機會,後麵可能就很難賣到這麼高的價錢了。”
蘇月禾不為所動:“李經理,你幫我打聽著,如果有更高的價錢,你再跟我說。”
說著蘇月禾從包裡拿出一包糖果一包餅乾,“這些給你家娃兒的,你彆嫌棄啊。”
“哎喲。你總是這麼客氣。”李經理倒不是貪蘇月禾這點吃的,不過蘇月禾願意送,表示看得起他,願意把他當朋友,他就高興地收下了。
“那我幫你繼續留意著。如果有人出更高的價錢,我再跟你說。”
“要得。”
聊了會兒,蘇月禾起身告辭:“我還得回去上班,李經理,我們下次再聊。”
“好好好,下次聊。”
從李經理辦公室出來,剛好在樓梯口遇到汪小琳,汪小琳看見她,高興笑道:“我聽說你來了,剛想去看看。唉,你今天穿這條裙子好看。”
蘇月禾今天穿的是青綠色素色連衣裙,“這是□□裙,百貨商場那邊擠壓了好多年的貨,最近在便宜賣,我就買了兩條,自己稍微改了改。”
“你這是□□裙啊?你穿的好看。我以前看彆人穿都不好看。”
“瘦的人穿都還可以,你也行的。你要是喜歡,我還有一條,可以送給你。”
汪小琳笑了笑:“我自己去百貨看看還有沒有,如果有,我買了你幫我改。”
汪小琳幫過蘇月禾這麼多次,這點忙算什麼,蘇月禾滿口答應:“你買了,我幫你改。你要是沒買到,我那條直接改了送你。”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好,沒得問題。不跟你聊,我得走了。”
*
回到辦公室,蘇月禾把糖果拿出來分發給大家。
同事們接過糖果紛紛笑著感謝,有愛開玩笑的大姐道:“小蘇,當了大學生,也彆忘了我們這些老文盲啊。”
蘇月禾笑道:“我隻是去學一年,也不是什麼正規的大學生,歡姐你就彆笑話我了。”
說著,蘇月禾來到阮青青桌前,她往阮青青和小孔的位置上各放了一把奶糖。
阮青青和小孔互相看了一眼,阮青青給了小孔一個眼神。
小孔拿起一顆奶糖,慢慢剝掉糖衣,笑問:“哎,蘇禾,你和李向陽中午在車棚偷偷摸摸說啥呀?怎麼跟李向陽關係這麼好?當初李向陽不願意放你走,當心他另有所圖。”
蘇月禾還算是個能忍的人,但小孔這話她不能忍,這是對一個女人的詆毀和摸黑!
“誰偷偷摸摸了?我跟前領導在自行車棚遇到了,說兩句話,這叫偷偷摸摸嗎?光明正大的在自行車棚說話叫偷偷摸摸?”
見蘇月禾生氣了,小孔忙甩了個蘭花指:“我沒彆的意思,你彆多想。”
阮青青也笑著勸架:“哎喲,蘇禾你彆生氣。小孔他沒彆的意思,還不是因為那個李向陽底子不好,一個搞破鞋被下放的人,你以後離他遠點。”
這哪兒是勸架啊,這是陰陽怪氣,用後世的話說,那叫頂級綠茶。
蘇月禾冷笑了一聲:“李班長以前是怎樣的人跟我沒關係,我們作為同事正常說話沒有任何問題。要
是說句話都會被人在背後議論,那麼,青青,以後男同事可不敢跟你說話,一說話,彆人都得心裡打鼓,會不會被你多想。”
阮青青語塞:“我……你扯我身上乾啥?”
坐在後麵的大美人袁嬌慣愛打抱不平,她看不下去了,也跟著陰陽怪氣起來:“蘇禾,你不知道,阮青青啊,青青她跟那些男的,可比跟我們女的還好。”
聽見袁嬌當麵損她,阮青青瞪大雙眼,沒好氣道:“袁嬌,你啥子意思?”
袁嬌笑了笑:“我沒啥意思,你跟小孔不是比跟我們關係好嗎?”
阮青青急了:“小孔?小孔他不一樣!”
袁嬌:“怎麼不一樣?除非你不把他當男人看。”
袁嬌這一下戳了小孔的肺管子,小孔最恨彆人說他娘娘腔不像個男人。
小孔蘭花指一翹:“袁嬌,你說誰不是男人?我還沒說你最會勾引人呢!天天坐在辦公室啥子都不乾,不是剪指甲就是畫眉毛,香料廠的人自己把材料給你送過來,憑啥人家香料廠的人要這麼做?你自己做過啥子事,你自己曉得!”
袁嬌心態好,被人汙蔑她也能心平氣和懟回去:“我當然曉得,那是因為我魅力高,不像有些人,要賣屁股!”
這句話直接點爆了火藥桶。
“你說誰賣屁股?!你說誰?!”小孔激動地抄起桌上的文件夾就朝袁嬌砸去,結果沒砸到袁嬌,砸到了小賈。
小賈本來今天心情就不好,無辜被打,噌一下,站起來,頓時火冒三丈:“孔三輪,我日你仙人板板!”
蘇月禾驚奇發現,吵著吵著,她成局外人了,好像沒有需要她發揮的地方。
打錯人,小孔先是愣住了,眼看小賈發飆,馬上解釋:“小賈我又不是故意砸你的,你凶什麼凶?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有本事,你朝蘇月禾凶啊,是她搶了你讀大學的位置,又不是我!”
還說!還說!
“關你屁事!”
怒吼完,小賈顫抖著抄起桌上的盆景,就往小孔身上砸去。
嘣!
戰況進展太快,蘇月禾腦海中飛過四個字:我的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