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五歲的五月(2 / 2)

一個

陌生的名詞,“肺部纖維化”,然而從字麵上就能大致猜到是什麼意思,大約是肺部壞死的一種。“原來是這樣……”胤禩控製不住地回想起胤祚的那句“我覺得胸口悶悶的”,也難怪他會覺得胤祚的脈搏有力,因為輕微缺氧,心臟補償性加大輸出,可不就是脈搏有力嗎?這叫陽氣虛旺,他竟然沒有診出來。

大片大片的資料在他眼前劃過:

“肺部纖維化有多種病因,常見的有長期肺部感染……肺癌……”

“病毒和細菌感染包括結核杆菌、肺炎球菌……”

……

最後在他麵前高亮的是這麼一段文字:

“連吡啶類毒藥也可引發不可逆的肺纖維化。該類藥物溶於水,致死量低。服毒早期無明顯症狀或隻有肝腎症狀,三至七日後毒藥代謝結束,引發肺部異常免疫反應而逐步纖維化。纖維化一旦開始,一至二日內便可導致死亡……患者晚期意識清醒,但無法說話……該類化合物可人工合成,或從某些枯草菌中提取獲得。”

寒氣從麻木的腳底一點點往上爬,像是要淹沒胤禩的脖子。小六走得很痛苦,在兄弟姐妹被約束著不能去看他的最後時間裡,他清醒地、孤獨地感受著自己被一點一點憋死,形同活埋。

生命不該是這樣的。對於一個善良又開朗的孩子來說,生命不該是這樣的。

胤禩艱難地將手伸進棺材,拔下一根短短的沒梳進辮子裡的頭發。

“叮!檢測到連吡啶類藥物殘留,超過致死量。”

他突然就不想哭了,就像他不知道該跟永遠失去笑容的胤祚說什麼一樣。無論是哭泣還是誓言都在這冷冰冰的宮殿裡顯得無比蒼白。

他呆愣愣地從棺材邊退開,還沒走兩步就被德妃撲上來抓住了肩。“你發現了什麼是嗎?”德妃的眼裡閃著癲狂的光,指甲幾乎掐進小阿哥的肉裡,“你跟著院判學的醫,你發現了什麼是不是!”

良貴人硬生生掰開她的手扔出去:“你清醒點,胤禩才學一年。”

“主子!”大宮女素尺和素工一左一右上前,試圖扶起自家娘娘。然而德妃掙開她們,連滾帶爬的又撲到八阿哥跟前,她臉色白得跟棺材裡的六阿哥一樣,亂發被汗水

粘在額頭上。“好孩子,好孩子……”她冰冷的手指貼上八阿哥的臉頰,迫使小阿哥跟她對視,“你可憐可憐德額娘,跟我說句實話吧……你六哥生前跟你那麼要好,你可憐可憐德額娘……”

“我學藝不精……”

“這是藥方!”德妃掏出一疊紙塞他懷裡,“這是藥渣……食譜……你看看,你再看看……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胤禩抓著良貴人的衣袖,心裡天平左右搖擺。他同情德妃,但他又怕說出實情,德妃會直接發瘋。

他的猶豫給了德妃錯誤的暗示,德妃當即站起來對著素尺素工一頓打罵。“滾,都給我滾!”向來溫婉的永和宮娘娘跟個潑婦一樣,把所有人都轟出了靈堂。

“就隻剩我們了。”她朝著良貴人和八阿哥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即便是這個扭曲的笑也瞬間垮塌。“我沒瘋,”她重新跪下來,臉距離胤禩的臉就隻有十公分,“德額娘沒瘋。你告訴我,我不告訴彆人。除了你額娘和德額娘,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太陽升起來了,陸續有致哀的後妃往永和宮來。感同身受的有,當然了,幸災樂禍看笑話的也不在少數。不過她們注定要失望了。永和宮娘娘滿臉哀戚地出現在眾人眼前,她一身白衣素服,更襯得身形纖瘦弱柳扶風,加上那點點淚痕,仿若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反正下朝過來的康熙是沒挪開眼,在這個國事繁忙的時節,還陪德妃守了半晚上的靈。

等胤祚下葬後,康熙又連著留宿永和宮三個晚上,那架勢,是要再補給德妃一個兒子。要說德妃不愧是有好幾副麵孔的後宮女人,在康熙麵前就算是垂淚也垂得如同一幅美人圖。

“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康熙在床上還挺好說話的,尤其是對於喪子又識趣的德妃。“說來聽聽。”

德妃低頭,露出潔白的後頸:“臣妾想將九格格送去給太後撫養。”

“四阿哥在皇貴妃膝下,一直健康。臣妾跟前的六阿哥卻沒保住,還是臣妾本事不夠,有負皇恩。臣妾這幾天總在想,孩子是不是自己養的不重要,能養活才重要。宮裡貴人,太後娘娘最喜歡九格格,九格格周歲的時候說要養九格格,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話。若太後娘娘真有這意思,臣妾也是願意的。”

康熙摸摸她瘦下來的臉蛋,歎了口氣:“這樣也好。你空下來,好好調養,再生個阿哥。小阿哥……你自己養。你自己養也能養活的,朕信你。”

德妃將潔白如玉的臉蛋貼在康熙手上,仿佛再溫順不過的白兔。然而在康熙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瞳孔裡卻閃著異樣的光。